昨天中午,我和他坐在窗前的茶几旁吃饭,他端着饭碗看美剧,我端着饭碗看着面前这扇窗。
灰尘泥水一层又一层叠加在玻璃上,眼睛想要看清外面的蓝天、绿树、建筑,首先要穿过一层层的水泥渍才行。它太脏了,于是,窗外的树也是脏的,窗外的天空也是脏的,窗外的建筑也是脏的。
我为什么不去擦?外面有高空抛物的危险?不想把自己的脚伸进那些来自天上的垃圾里......我一直想擦,可对危险的恐惧和沉积垃圾的偏见,使我一直忍耐到了现在。
我曾多次将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干净清爽,可那扇窗户总是脏得显眼,像个油滑的小丑,站在那儿无所忌惮地笑话我这个站在打扫好的房间里的人。一日日看着那不属于里面的外面的污渍,紧巴巴地抓着我的房间,烦躁感与日俱增。
昨天中午,也不知怎的, 我托着饭碗看着那扇窗户,看得出神,竟连饭也顾不上吃,忙不迭地搜索着双面擦洗玻璃器。跳出去是危险的,而花点钱,可以远离意料之外的高空抛物带来的死亡,这很明智,那小小的物品似乎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他看我一心扑在手机上,碗里的饭一动不动。问我:“你不吃饭,又买什么呢?”我告诉了他,可他阻止了我,让我花钱买些更有用的东西。
我现在都不明白,它已经脏了那么久,我也忍了那么久,再多一天又何妨。可偏偏奇怪,那时自己心里只有那面玻璃,擦干净它的想法强烈且固执地抓着我的心,使我不能再多等一分一秒。甚至隐隐中,我感到那块玻璃就像我的内心,好像我不停努力想要看清些什么,却总是被困住似的。这感觉很神奇。
快递至少需要三天,我等不了了。一放下碗筷,我就拿起抹布,带上帽子,站在窗台上,扒着铁栏杆,踮着脚,从栏杆的空挡里伸出手臂,去擦外面的那一面。看上像个动作笨拙的越狱犯人正试图打开监狱的锁。
我按开那扇一年没有开启过的纱窗,纱窗嘎吱嘎吱,腿脚不利索地一点点往上卷,紧巴在纱窗上的黑色灰尘像雨一样,哗哗啦啦从头顶向下滴,淅淅沥沥落满了全身。
纱窗吭哧了半天才完全收起来,我把胳膊伸出栏杆外,弯向另一侧,带着那急不可待的野心。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的胳膊是多么短。用尽了全力,也只是擦出了一个小半径的半圆。我又想也许也可以将其中的一半擦干净,那也不错,但很快,我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事实,我一点也不高。这样的我,最多只能擦出一个短小的半圆柱,看起来半脏不脏,四不像的,倒不如不擦。
均匀的脏也比从脏里掏一个洞好。我总是将注意力放在多的一方,如果脏的更显眼,那就算其中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在我心里它仍然是脏的。就像我对自己的认识,所以我总是不快乐,这么说有点矫情,不过确实是这样,这就是我。
我放弃了,看着那扇漏出一点洁净的窗户,我为自己的失败难过起来,想想我已经看着这扇脏兮兮的窗户将近一年了,现在的难受,来的总有些莫名其妙,但又出乎意料的合理。
今天早上,我从床上起来,经过厨房,来到客厅,再一次盯着那扇窗户,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像在盯着自己和很远的地方,灰尘,全是灰尘。我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忽视它了,一秒不到,我就决定跳出窗外,擦干净这扇窗户,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
我是个夸张的人,总是忧忧虑虑,夸张地忧忧虑虑。
我一边洗着手里的抹布,一边想着。如果我正擦玻璃时,恰好楼上有人扔东西怎么办,我会不会被砸死。一边想着,一边攥着抹布,打开通向平台的入口,翻身跳了过去。
我当时觉得自己好勇敢,像个冲锋陷阵的战士。
我抽出一根筷子当做发簪将头发攒成一团,[当然它是全新的],刚睡醒的脸还肿着,牙齿也没来得及刷,穿着毛绒睡衣睡裤,趿着拖鞋。我跳到了平台上,很久没有跳到平台上来了,地面上又增加了很多新的垃圾,惹人讨厌。我踩在玻璃材质的车库天井上[我真的要感谢这个天井,不然我肯定擦不到玻璃顶部,又会像昨天一样败兴],手脚并用,兴奋地擦着,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屋里屋外,我来回翻腾,直到它干净的仿佛不存在似得,我才满意的回到房间。
我一身狼狈地站在屋内,窗前,看着另一侧的天空、树、建筑恢复原本的颜色,我感到自己像个凯旋的战士。
天上随时可能会有东西掉下来,我很有可能意外死亡,那样的话,隔天就会有新闻报道:“某某小区一擦玻璃女孩,被一袋剩饭菜砸中身亡。” 或者 “为擦玻璃,女孩跳上平台,被高空抛物砸身亡,女孩有无责任。”诸如此类......编辑们一定会起一个比这吸引人得多的名字。
但很幸运,今天早上,天上什么都没有掉下来,玻璃也被我擦的一尘不染,很可惜,媒体们失去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我仍旧好好的活着,而且比以往更加快乐。
其实,那会儿,我只想把玻璃擦干净,就算被砸了也没关系,那会儿,没有什么比眼前这块玻璃更重要了,甚至有一瞬间,它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把玻璃擦干净那会儿,我特别开心,像一个从珠宝店里满载而归的小偷,谁也没抓到我。
那会儿,我突然发现,生命不是最珍贵的东西,世界上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太多了,比如一块干净的玻璃……
生命值得感恩,它使我们总有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