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归降后不久,王弥也来投奔刘渊了,就是那个刘渊在洛水边送别,险些送出杀身之祸的王弥。
跟前面两个人不同,王弥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着一支部队来的。
一支身经百战、流窜中原的贼寇。
王弥这人很奇怪,他出身门阀世家,人生理想却是做贼,少年时在洛阳游侠了好些年,也正是这段经历,才会跟刘渊认识。
这个游侠,跟秦汉时期的游侠不太一样,说白了就是打家劫舍,一块黑布往脸上一蒙,占住水陆要冲之地就开始打劫,劫官劫商劫民,无所不劫,讲究的并不是赚多少钱,而是享受这个刺激。
很明显,这是一个专为乱世而生的变态狂,唯一的爱好就是搞破坏。
偏偏这个变态狂还得到了一展所长的机会。
跟刘渊分别之后,王弥回到了家乡,沉闷的生活了一些年之后,他家乡的县令刘伯根造反了。
王弥兴高采烈的在第一时间加入刘伯根的队伍,投身到造反事业中。
别人造反还得先安置好自己的家人,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王弥不一样,他连家都搬进了造反军大营里,带着自己的仆人、奴隶、弟弟一起十分快乐的来当反贼。
面对激情如此饱满的革命者,刘伯根十分满意,当即任命王弥担任自己的首席军师,大家热热闹闹的去打第一个据点:青州。
青州的都督是高密王司马略,也是司马越的另一个弟弟,他生平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是司马越的弟弟。
这个是个大草包,完全是因为哥哥的裙带关系才能镇守一方,连刘伯根这种刚起家的草寇都挡不住,被一战赶出了青州,躲到了聊城。
首战告捷,刘伯根大肆庆贺了一番,与手下尽情展望了未来巨大的发展空间。
他高兴得实在太早了一些,因为扶弟魔司马越看到弟弟受挫,立马派了个更狠的过来帮弟弟出头。
王浚和他的鲜卑骑兵,这个曾经颠覆了国家政权的组合,向着刘伯根进发了。
死在这样的豪华阵容手里, 刘伯根倒也不算冤枉,毕竟是跟曾经掌握国家的司马颖同样的待遇啊。
刘伯根一死,王弥就名正言顺的接管了队伍。不过军队已经只剩残部,王弥于是拉着队伍进了长广山,继续从事他的老本行:抢劫,边抢边招募人马。
作为抢业的宗师级人物,干这个事情,他很有经验,半年之后,他就恢复了元气,人马更胜从前。
那么,搅乱天下是我的任务,该出去继续我的职责了。
307年2月,汲桑和石勒刚在公师藩的麾下吃了败仗,正在冀州东躲西藏,王弥自称征东大将军,带着他的大军出山了。
没有了刘伯根掣肘后,他展现出了自己之所以这么期待乱世,确实是因为有着只能在乱世发挥的绝技:此人的军事才华,当世数一数二。
他先攻长广郡,破之,杀了太守庞伉;然后又杀回自己的老家东莱,打破城池,杀死太守宋罴;晋朝任命了新的东莱太守鞠羡前来镇压他,很快又成了他的刀下新鬼。
旬日之间,山东大乱,王弥隐隐有了割据一方的气势。
这个时候,汲桑和石勒也度过了低潮期,二次崛起,正在杀向邺城。晋朝两面受敌之下,只好派出了自己的超级王炸,试图一举解决这两处祸患。
这个王炸就是苟晞。
司马越这次也下了血本,将兖、青、徐三州军事尽托付给苟晞,让他总领剿匪事宜。
苟晞的前半生,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东征西讨,到处征剿流寇,被誉为西晋的“救火队长”,能打败他的,显然不是王弥,而是日后处于巅峰状态的五胡第一名将。
王弥十分不幸,因为苟晞在他和石勒之间,选择了先搞定他,带领晋军在青州将他一顿痛打,让他再次沦为流寇。
王弥又是幸运的,因为苟晞还忙着去赶下一场,所以仅仅将他击溃驱逐了事,然后掉头去打汲桑。汲桑就没那么好运了,苟晞后面没有其它日程安排了,就一直追着他打,直到将他砍死为止。
王弥这个人很妙,正常人从苟晞这样的杀神手里逃过一条命,早就该有多远跑多远了,但王弥没跑。不只没跑,他反而趁着苟晞离开之后,立刻就在原地插旗,大肆招兵买马。
这种行为跟汲桑很像,都是在哪里吃了亏,就在哪里补回来,但从他们各自一生的行为表现来看,他们的动机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不同来源于他们的性格。
汲桑的性格极其的顽固,他在首战失利之后,已经逃到了其它地方,但一旦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就不管不顾的回到原地复仇,报复心非常强。王弥则要冷静得多,军队溃散以后,他根本就没逃,而是看出来苟晞对他没有赶尽杀绝的意图,于是留在原地观望,耐心的等苟晞走了以后,又跑出来兴风作浪。
汲桑只是胆子大心眼小,王弥还有冷静的头脑、过人的判断,所以汲桑过把瘾就死了,王弥最后则真正实现了他祸乱天下的志愿。
苟晞走了以后,倒也留了一个人才来帮助王弥:就是他的亲弟弟苟纯。
此人心理上有一点问题,具体来说,就是对暴力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爱。苟晞打败王弥以后,把苟纯留下来镇守青州,结果苟纯的治理之道就是严刑峻法,每天不杀人就难受,直杀得鲜血在刑场边冲出了一条小溪。
有这么一个人当主官,自然是把青州的军民往王弥这边赶了。
等苟晞消灭汲桑回到青州,王弥已经拥兵数万,势力比从长广山上出来的时候还要大了。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王弥和汲桑在战略水平上的差异了。
听到苟晞回来,王弥并没有拉着自己的新部队冲上去报仇,而是避开了苟晞。上次苟晞把他打得稀烂他不走,这次苟晞还没动手,他就自己主动退出了青州。
苟晞不敢去追。
这与军事无关,而是和政治有关。
晋朝内部勾心斗角,各个实力派之间都有自己的地盘,王弥只要出了青州,苟晞追出去,就可能会被朝廷猜忌,认为他在抢地盘,欲行不轨之事。
而只要苟晞不来,王弥无敌。
接下来的半年,是王弥辉煌的半年,他先后攻略兖州的泰山、鲁国,豫州的谯国、陈国、梁国、汝南、颍川、襄城等地,所到之处,无不一鼓而下。
一个超级强者在破碎的中原大地上隐约成形,不断的撕咬着晋朝腹地。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说不定他真能成为第二个刘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过,他的志向远没有那么复杂,根本没想过成就一番基业,就是简简单单的把这个天下搅得更乱而已。
不然的话,实在没办法解释他在事业刚刚露出气象的时候,就选择带兵去攻打洛阳。
晋朝首都洛阳,聚集了晋朝最精锐部队的洛阳。
世界上有许多人,他们的乐趣,真的就只是搞破坏,而完全不在乎破坏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他们沉迷于这种砸碎一切的快感之中。
这种人,对于任何一个组织都是极其可怕的,因为他们会从内部毁灭掉整个组织。
西晋的灭亡,王弥居功至伟。
当然,他还不够资格成为西晋这个庞然大物的直接毁灭者,这个荣誉属于真正的乱世枭雄。
王弥没能攻陷洛阳,只是打破了城门一角,大肆劫掠一番、并且放了一把火之后,他被从西凉赶来的猛将北宫纯打败,离城跑路,屁股后面跟着一票恨他恨红了眼的西晋大兵。
带着这样一条时时想咬死他的尾巴,王弥显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逍遥自在的到处抢劫了,他需要一个能帮他去掉这条尾巴的靠山。
天下敢砍且能砍这条尾巴的,只有刘渊一个人。
这就很简单了,王弥北渡黄河,投奔刘渊。
北宫纯追过黄河,遇到了前来接应王弥的匈奴骑兵,人数比他多得多。
但这个产自西凉的猛男从不知怕为何物,看到匈奴人就带兵冲了上去,一通大砍之后,他砍赢了。
这是晋军首次在正面作战中击败匈奴汉军,北宫纯凯旋之后,洛阳上下欢声雷动,百姓甚至为他传唱了一首歌谣,以纪念他的功勋:“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他当得起这样的赞誉,因为被他在黄河边上打败的,是刘渊最能打的儿子:刘聪,匈奴人数一数二的名将。
有了匈奴骑兵断后, 王弥总算摆脱了追兵,跑到了汉国首都平阳。刘渊派出大臣,远出郊外迎接,在王弥入城后,又亲自到下塌处给他接风洗尘,以示对这个青年时代好友的欢迎。
当然,更是对他所带的这一支身经百战的流寇部队的欢迎。
王弥感动得当场表示,刘渊就是汉光武帝刘秀、照烈帝刘备的再生。
刘渊遂得王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