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归

宛瑜终于离开了办公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她和吴主任一起上了电梯。两人按了不同的楼层。吴主任要去地库,领导都有车位,谁让自己没混出个一官半职,连个车位都没资格有。

宛瑜故意在吴主任面前看了一下手表,说:“已经十点了,我要不要打车?”看似问句,其实是希望领导慷慨地说“打车,这么晚了,别做地铁了,的票回头给你报销。”然而那不过是想象。真实的吴主任说道:“你试试吧,现在可能不堵了,但也说不好。”

说完这句话,已经到了一层,宛瑜只好悻悻地与吴主任“再见”。

宛瑜还是选择了地铁,她还记得上次因为让主任审批的票时,他脸上嫌弃的表情,满脸的不屑,倒显得宛瑜太小家子气,好像加班本该义务,还要拿几十块钱的的票叨扰领导,真是没意思。

宛瑜从地铁步行回家,走进小区已经很安静。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着,晚饭还没吃。她早早嘱咐爸爸别等自己了,让他先睡,但走到楼下,看到自家的厨房还开着灯。果然,她一进门,已经闻到米粥的香气,爸爸正端着一碗热粥走出厨房。宛瑜一面略有责备地说:“爸,不是让你不用管吗?我自己热就行。”一面脱了外套,坐在餐桌前,饥饿感在肚里翻滚着,她马上喝下一大口香浓的米粥填补那空虚。

宛瑜让爸爸赶紧去休息,自己很快吃完收拾碗筷。

她打开水龙头刷碗,脑子却因为过度疲惫无法停止下来,这一个星期她都在改一个例行的请示,这类公文有现成的写法,这次的项目也不复杂,宛瑜认为只要把情况说清楚就行了。但这次,不论怎么写,领导都不满意,每次看到领导退回来的满是墨迹的花脸稿,她都深深地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中文系毕业的。刚工作的时候,她认为还没有熟悉公文的套路,被领导改的面目全非也是正常,但如今,她已经干了八年了,作为一名资深老员工,公文拿出手的时候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琢磨的,生怕让人觉得自己能力差,然而,不论怎么费尽心思,领导总是不满意,她眼前浮现出吴主任看自己公文时嫌弃的表情。

突然,宛瑜手一滑,碗没拿好,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碗瞬间摔碎了,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宛瑜慌忙地收拾一地碎渣,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二  梦

宛瑜的稿子被主任撕地粉碎扔在她脸上,她慌乱地不知所措,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她看不清那是谁,但却下了一跳,那人头上长了一副牛犄角,好像是张局长又好像是李处长……宛瑜想要赶紧收拾起地上的纸屑以免被人嘲笑却无论如何动弹不了……她挣扎着,突然睁开了眼睛,原来那不过是一个的梦。

宛瑜看看桌上的闹钟,五点五十,每天此时她准醒,即使在周末也雷打不动,完全不用闹铃。自从有了孩子,她已经丧失了睡懒觉的能力。她看看身边熟睡的女儿小米,粉嘟嘟的小脸肉肉的,呼吸均匀有节奏,嘴边还流着哈喇子,突然小米笑了一声,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宛瑜沉醉地看着女儿的小脸,似乎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宛瑜听到卧室外,已经有爸爸的脚步声,她告诉爸爸很多次了,早晨不要起床做早饭,她完全可以自己做。爸爸睡眠不好,常常半夜两三点醒了就睡不着了,如果不操心早饭的事,他五点多还能再睡一觉,但他却常常为了做早饭早早起床,睡眠少得可怜。

宛瑜赶紧起床,她无法在爸爸已经起来的情况下安然自若地躺在床上。冬天的早晨六点,外面还是黑漆漆的,让人无限留恋被窝,起来的一瞬间需要强大的意志,宛瑜并没有给自己酝酿的时间,她一个咕噜坐起来,迅速地穿好衣服。她的头有些昏沉,连续的加班让她在起床的一瞬间感到疲惫不堪,腰和颈椎都紧绷绷的,她捏着酸酸的脖子走出卧室。

每天早晨,宛瑜送孩子上学之后去上班。她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开门、开灯、打水。等泡好第一杯茶,坐定,离正式上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之前,她很享受这段安静的时光,好像只有此时才真正属于她。通常,她会读一会儿自己喜欢的书,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回味着口中的茶香。

但今天,她实在太困了,坐在椅子上居然意识恍惚,睡着了。

她是被同事李彤摇醒的,李彤的语气有些急:“姐,你怎么睡着了?快醒醒,一会人事部门要来给我们开会。”

宛瑜还在混沌状态,伸着懒腰问道:“什么会?之前没收到通知呀。”

“刚发的,你看看工作群。你赶紧醒醒神儿去会议室哈,我先进去了。”

宛瑜打开手机,果然工作群里一堆信息,早晨8:40发的开会通知,大家都秒回了,只有她没有回复。“真该死!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宛瑜拿起笔记本飞进了会议室。

三 破碎

宛瑜气还没喘匀,人事局的人已经来了。通常人事局派人来开会,都是要宣布干部任免。宛瑜正在纳闷这次会提拔谁呢?之前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她环顾会议室里的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好像暗藏玄机,每个人的眼神又好像都不明所以。有那么一刻,她曾幻想,是否会是她?但很快这想法就想游丝一样消散了,如果是她,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但她也十分肯定,一定是别的处人事提拔,不会是她所在的一处,因为不论是张局长还是吴主任,都暗示过很多次,她会是处里副手的人选。大饼画了太多次,她已然信以为真。也是凭着这目标,不论平时吴主任怎么虐她,她都忍了,这两年她真的很拼,早来晚走是基本操作,平时工作中的“疑难险重”,她都勇挑重担,拿下了不少重点地区的重大项目,领导自然要把这些当成自己的工作业绩上报的,吴主任也因此在各种大会小会上被表扬,宛瑜并不看重这些口头上的赞许,认为只要踏实做事,无须多说,大家都知道。当然,很快,她就会发现,这种想法多么天真幼稚。

待大家坐定安静下来,张局长照例要说几句“感谢人事局对我局工作支持”之类的寒暄套话,人事局的同事照例也要说一下干部选拔的“高”标准,大家心里大概都希望这些话可以像影视剧进度条一样拖动快进。终于,要宣读任命文件了,宛瑜注意到大家的耳朵立刻都变成了兔子耳朵,刚才还耷拉着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当“寇一然”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宛瑜的不屑已经瞬间从心里滚到了唇边,寇一然和宛瑜一个处,宛瑜平时尽量不和她有什么交集,因为实在无法进入法眼,那不过是一个“马屁精”,每天办公室总能听到她的高跟鞋“噔、噔、噔”地响,不是去给领导取快递就是帮领导拿外卖,领导办公室里总会听到她夸张刺耳的笑声,据说那叫“暖场”,让领导紧张的工作之余笑一笑,这是她的“核心竞争力”。

如果说这个名字不是她想听到的,那么接下来那个任命安排,更是宛瑜死也无法理解的——寇一然被任命为一处副主任!

宛瑜感到胸腔内突突地跳动,手脚冰冷麻木,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支撑,沉沉地坐在座位上,她大脑一片空白,似乎突然失聪,外面的一切变成了默片,她闭上眼睛,希望屏蔽掉外界信息,但却在眼皮内看到白晃晃的灯光。

很快散会了,大家纷纷离开会议室,她呆坐在那里,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李彤走了进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四 笨驴

    六点刚到,宛瑜没有丝毫地犹豫,拿起包就出门了,她有多久没有正点下班了,这一反常态的举动惊呆了周围的小伙伴。但很快大家也心知肚明,宛瑜能在这撑一天,已经够给领导面子了。

宛瑜一整天都在等吴主任一个解释,可惜,这个解释并没有来。宛瑜以为吴主任今天特别忙,没空找她,然而并不是,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好好地坐着,既没开会也没出来布置工作。这架势好像有意让宛瑜知道,她的情绪无需安抚。似乎,宛瑜只是一个家畜,只要干活出力就好了,其他的都是多余。

钱钟书在《围城》里讲过一个小故事,说赶驴的人,遇到驴子不肯走,就把一串胡萝卜挂在驴的眼睛前、嘴巴前,这笨驴以为走前一步,胡萝卜就能到手,于是一步再一步继续向前,嘴越想咬,脚越会往前赶,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宛瑜当初看这句话,只觉得好笑,如今,感觉自己就像驴附体,十足的一头笨驴。

宛瑜的愤怒已经到达顶点,胸口就像煮了沸水的锅盖,如果不赶快疏散出去,一定会出事的。

但她能给谁说呢?在办公室,她已经看到了领导的冷漠,这件事他们一定早就知道,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给同事说吗?人多嘴杂,人心叵测,领导的眼线四处都是,她能说什么呢?给家人说?老公长期出差,就是在家,跟他对话也经常鸡同鸭讲,每次说着说着最后总会归结到她不好、她有问题,这样的对话只能添堵。她也不想给爸爸说,他一把年纪了,还因为帮自己带孩子背井离乡地住在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希望他再替自己分担忧虑,何况,之前宛瑜一直告诉爸爸自己工作被领导认可,马上要升职了,如今她该如何交代?

她无法想象,今后寇一然爬到自己头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她太清楚了,寇一然本来和自己不对付,宛瑜看不上她那副奴才相,寇也知道宛瑜对自己不屑。在一些小事上,她会有意无意地给宛瑜使点儿坏、添点儿堵,宛瑜本来就烦她,她又用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更增加宛瑜对她的厌恶。宛瑜一直觉得,这种小人无需关注,只要自己身正业务精,领导心里清楚,该得的总会有。然而,宛瑜显然历史读得不太好,小人上位的故事古今中外不要太多。但宛瑜还是想不通,即使这样,领导也需要有人干活吧,宛瑜自问工作中没有什么大的疏漏,这样的安排不是让真正干活的人心寒吗?宛瑜的眼泪流了停,停了流,寒冷的空气让她的手脚冰凉,她头昏昏沉沉,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但,家还是要回的,不然,爸爸会一直等着不睡觉。

五 消息

尽管之前一直加班很辛苦,但今天早晨,是宛瑜工作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不想去上班。她的胸口犹如堵着千斤重的大石头,让人喘不过气。她昨晚一夜没睡,一直在流泪,眼睛红肿,脸色暗沉。她很想在床上一直躺下去,什么也不做。但不行。照例不到六点,爸爸起来做早饭了,孩子还要去上学,如果她一反常态不起床,先惊扰的肯定是爸爸,她不想告诉他。

所以,每天的日常照例开始了。宛瑜的生活犹如编好的程序,一到早上六点那一刻,“叮”的一声,不论有多少悲伤、沮丧、失望、委屈都要收进盒子,封存到看不见的角落,开始这一天。

宛瑜送孩子进了学校,转身收起了微笑。她决定,今天一定要找吴主任聊一聊,事已至此,也没什么拉不下面子的。但她不希望自己想个傻子一样毫无准备,她拨通了李彤的电话。

李彤是宛瑜的小师妹,两人一个学校毕业,工作以后也得到宛瑜很多照顾,两人的关系不错,但李彤显然更善交际,别看小姑娘表面上“傻白甜”,其实私下里小道消息多得很。

电话很快接通了,两人约定八点半在单位外的咖啡厅见面。

宛瑜和李彤见面,也没有寒暄,单刀直入:“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李彤知道宛瑜在问什么,她昨天其实就想安慰一下宛瑜,但她也知道,彼时所有的安慰都会诱发宛瑜的情绪失控,会让她在同事面前难堪,不如先冷却一下。

李彤看着宛瑜说:“先别那么着急,点杯咖啡。”说着,她熟练地在吧台点了两杯美式。

“你是不是早就有什么风声?为什么不告诉我?”宛瑜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姐姐,我又不是领导,我要真能左右局面,我怎么会不告诉你?我知道的消息,就是告诉你,你也没办法。”李彤望着宛瑜,宛瑜也意识到自己太气势汹汹了,她压了压火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消息?”

“姐姐,寇一然上位这事,我和你一样也是昨天开会才知道,你想想我们这些小喽喽,消息也有限。但我听说你本来就是不在考虑范围的,因为张局对你有些看法,这也是不久前我听说的,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我给你说干什么,不是添堵吗?”李彤说后面半句的时候,明显音量低了下去,怯怯的。

“为什么?他给我传递的信息完全是相反的呀。”宛瑜声量却一下子提高上来,好想当头一棒,气不打一处来。

“这就是领导呀,他把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还做什么领导?我也是听说的,说有一次你和他一起出差,他不太满意。”

宛瑜陷入了深思,她在努力回忆那次出差她究竟在哪个细节做得不够好。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她记得那次出差去考察项目,项目方安排的酒店档次一般,张局进入房间就很不满意,当时宛瑜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觉得不过就住一晚,第二天就换到另一个城市了。张局在微信群里发了一连串的问题,什么“淋浴水不热”、什么“房间空调不好”等问题,宛瑜注意力都在协调前台去房间解决,没想到张局的意思是要换酒店。张局看宛瑜反应不够灵敏,直接把附近的五星酒店定位发到了群里,宛瑜这才恍然大悟,赶紧去那家酒店前台,幸好还有空房间,马上给领导汇报情况,大家迅速换了酒店。

宛瑜记得,事后她给张局诚恳地道歉,说自己考虑不周,让领导受累,十分过意不去。张局大度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小事,都过去了,别再自责了。接下来,大家一起愉快地晚餐,期间张局还非常和蔼可亲地与宛瑜聊天。甚至出差回来后,张局还一度给宛瑜很多关照,让她感觉她和张局十分亲近。

她把这件事告诉李彤,说:“张局难道真会因为这个对我不满意?这也太小气了吧?而且我后来及时地行动,快速补救了啊。”

李彤道:“你再想想,那次出差还有什么你做的不好的地方吗?”

宛瑜摇摇头:“除了这件事,我真想不出来了。”

“嗯,也是,有些事,如果别人不说自己很难意识到。以我对张局的观察,就是没有其他的事,仅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对你打低分了。你想想,他是多注意细节的人啊,出差住宿这样的事,应该是提前安排好的,就算不是你安排的,你也应该提前了解对方订的酒店什么水平,感觉不行让他们换,不能到入住了才发现不行,领导肯定不满意,而且在领导各种表示不满意之后,你还没有做出反应,让领导从地图上找了酒店,这肯定是错上加错了。”

李彤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宛瑜才知道这个都快被自己忘记的事竟然无形中给自己“判了死刑”。但她还是不服气地说道:“那这几年我工作那么努力也没能改变他对我的印象吗?人还不能犯错了,罪犯还能改过自新呢,我这却莫名其妙地被暗雷炸了个底儿朝天。”

李彤说:“也是,我自己也不太能解释通这事,而且我也是道听途说,也未必准确。事已至此,你也别着急,反正着急也改变不了事实,倒显得自己没城府。老吴找你谈了吗?”

宛瑜一听更是让自己喷火:“没有,他就像这事压根没发生一样,我真是寒心,给他那么卖命,做了多少大项目,他连对我的基本安抚都没有。”

“你也别生气,领导对下属关怀是情分,不关怀那也是正常。你一个酒店没定好,领导就能不给你升职,但你受了委屈,领导没理由要安抚你呀,这就是上下级的真实关系,就这么不平等。职场上,别太感情用事。”

六 黑箱

宛瑜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思来想去,准备去找吴主任。她手上拿了一个正在处理的文件,进了吴主任办公室,简短地汇报了一下工作,这件事已经完结了,她不过是拿这事当个幌子。工作汇报完,她没有走,她等着吴主任问自己的情况。

但吴主任显然在装傻,他埋头看文件,并不主动说话。宛瑜想到李彤早晨说的话,心想:你不问,我来说,你总不能不回答吧。

“吴主任,我有事想问一下。”宛瑜随即坐在了吴主任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吴主任心理清楚,宛瑜一定会来找自己,但他不准备接招。他笑着抬起头问道:“什么事,你说。”

“关于昨天的人事任命,我有点想不通,我一直以为您和张局对我的能力还算认可。”宛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

“宛瑜,我们一直很认可你的能力,你确实做了不少亮眼的业务,但是,你知道,干部安排呢,我不太有发言权,我也是感觉很可惜啊,不过你别灰心,年轻人后面的机会多得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哈。”吴主任的官腔打的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宛瑜心里早就有一万只羊驼跑过,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往前探着身子说:“吴主任,我也知道我肯定有很多毛病哈,领导既然没看中我,看中寇一然,那她的优势,您说说呗,我也学习学习,以后往这个方向努力。”

老吴一听,心里笑宛瑜幼稚,这问题太好回答了,你问这问题没啥意义,他说道:“宛瑜呀,人都有长处和短处,你工作有闯劲儿,不怕难不怕苦,小寇呢,人热情,做事想的周到,细心,你们都很优秀,但位置呢只有一个,只能忍痛割爱选一个,但你不用着急,只要好好干总有机会。”

宛瑜听出来了,老吴是不可能给自己说真话的,她在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她没想到朝夕相处、甚至日夜工作在一起的领导,此时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漠,不仅没有实话,连一句人话都没有!

宛瑜出了吴主任的办公室,在楼道里正好碰到了张局。张局看到宛瑜,主动过来打招呼:“宛瑜啊,今天气色不太好呀,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宛瑜很想说,昨天的人事任命导致她整夜失眠。但话到嘴边却说成了:“嗯嗯,昨晚孩子有点咳嗽,没睡好。”宛瑜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说出真实的原因。

“多注意身体呀,当妈妈确实很辛苦。”张局边说边往自己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宛瑜看着张局离开的背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抓住机会问一下自己的疑虑,她想追上去,或者干脆到张局办公室去,但自己的双腿却死死地钉在地上。过了一会,她慢慢地走回座位上,脑子里乱极了。

她知道即使去问张局,结果也和去问吴主任一样,碰个软钉子,他们这些人都是老油条,如果寇一然有更深的背景,他们怎么可能说出来呢,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职员,背后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他们完全可以无视她的情绪。

但她的委屈和愤怒压在心里如鲠在喉,无法平静。她问自己是否真的在乎一个副处的位置,并不是,她一直觉得就是做到局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么多年她的努力究竟是为什么?是真的在工作中有什么乐趣吗?当然不可能!一遍遍地重复那些无聊的、琐碎的、甚至毫无意义的公文,文章怎么写完全是领导的意志,自己不能有任何想法和主见。回忆这八年的工作,宛瑜竟然想不到什么特别的时刻,不过是一年如一日,一日如一年。但即使这样,勤恳的她也需要得到认可和肯定,人不能年复一年看不到任何进步啊!可这进步看起来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外,不是努力就可以,或者努力的方向一直不对。

现在看来,寇一然显然技高一筹,埋头苦干不如给领导拿快递,天天加班不如天天给领导打水。如果寇一然凭借“马屁功”可以上位,那她还干什么,她也去溜须拍马不就得了。但如果寇一然后面有其他的背景,那自己怎么努力也比不过,苦干也没什么必要了啊!

沮丧和懊恼淹没了宛瑜,那感觉就像在一个黑箱子里被打,出来之后,周围所有人都和颜悦色,好像事情没发生过,她找不到靶子也无法对任何人发怒,只能把自己憋出内伤。

七 亮相

寇一然高调地搬进了副主任办公室,那个屋子不大,但是独立的空间,办公桌冲着房门,门口正对着宛瑜的工位,寇一然坐在办公桌前就能一览无余地看到宛瑜的电脑屏幕。

寇一然好像一只公鸡,昂着头捧着一堆东西进了自己的新办公室,高跟鞋底似乎放了扩声器,走路的“噔噔噔”声比之前更响。她指挥着几个小伙子帮忙搬家,犹如一个老板娘指挥伙计,一会那个没摆好,一会这个放错地方,她的声音又尖又亮,就像同时有一群鸭子在“嘎嘎嘎”地叫个不停。宛瑜无法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坐,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宛瑜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寇一然那副小人得势的样子。处里有些同事,已经见风使舵地开始向寇一然献殷勤,然而宛瑜无论如何做不到。轮资历,寇一然比自己小,宛瑜至今记得寇刚来时那副黄毛丫头的样子,一脸的雀斑,塌鼻梁,宽鼻头,五短身材,但却浓妆艳抹,穿着时髦,她似乎家境不错,背的包动辄上万,出手阔绰,常常请人吃饭,但总免不了一身的俗气。论能力,她就更没什么可说的,据说所谓的研究生学历也是她那有钱的爹拿钱找关系才上的,而且是一个不入流的学校;写个公文都不成句,学财务出身却做事粗枝大叶,漏洞百出;开会发言,不论是多么小型的内部会议,永远要先写好稿子念,没有稿子不会说话……宛瑜想不明白,就这样一个人,居然捷足先登,完美逆袭。

宛瑜的手机有消息发来,是工作群通知开会。宛瑜悻悻地回到工位,拿上纸笔走进会议室——开会不论要不要做记录,笔和本子是标配,万万不能空手去。座位已然安排好了,寇一然的名签赫然放在了领导席上,和吴主任并列摆放。会议内容很容易猜到,无非是新官上任,给大家亮个相,表个态,划分一下工作任务。

吴主任先开口说话:“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啊,寇一然已经任命为我们部门的副主任,有这样一名得力干将给我搭班子,我非常高兴,我们部门的工作,压力大,任务重,部门只有我一个负责人,经常分身乏术,我多次向领导反应这个问题,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局里也是精挑细给我们配备了一然这样的精兵强将,我们先表示热烈祝贺!”吴主任厚厚的大肉手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鼓掌,只有宛瑜两手死死地放在腿上,寇一然坐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宛瑜对视着她,寇的眼睛迅速移开了,宛瑜看到那眼神中的敌意和慌乱。

几声零落的鼓掌声后,吴主任说:“一然,你讲两句吧。”

寇一然早有准备,手上的A4纸早在自己的双手揉搓下变得有些皱了,她理了一下稀疏的刘海儿,清了清嗓子,开始念稿子:“吴主任,各位同事,大家下午好!”声音异常高亢,就如在一个百人礼堂演讲一样。说到此处,她停了一下,抬起头对大家微笑,这是否也是她稿子上的备注动作?宛瑜看着她的举动,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个屋子里一共就七个人,她寇一然居然紧张成这个样子。后面的话非常长,似乎这不是一个部门副职的任职表态,而是一个总统的就职演说,大概,从网上找一个具体部门的任职讲话不如总统就职演说方便。

宛瑜看着吴主任,一副小小的豆眼在大眼睛框的遮挡下需要费力地找一下,宛瑜分辨不出那小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他的整个面部毫无表情,好似睡着了一般。但就在寇一然讲完的时候,吴主任适时地再次带领大家鼓起掌来。

吴主任一面对寇一然报以温暖如春的目光,一面说:“既然一然已经正式任命了,我们也做一下分工,以便今后进一步开展工作。我想这样,几个大项目的主要在宛瑜、李彤、小王手里,也一直是我盯着,现在到了攻坚阶段,这块工作不易换人,继续还是这几个人向我直接汇报。部门里的接待和对外合作呢,因为都是老关系,他们那些人都江湖得很,一然你一个小姑娘搞不定他们,这块也还是我来负责。我们的考勤、卫生、后勤物资,这块原来也是一然负责,还是由你来管吧,这样工作有延续性,不容易出纰漏。”

这个老吴真是滑头,说是分工,其实没啥分工,部门的核心业务还是在他手里,寇一然空顶着一个副主任的头衔,和原来处员的时候干的一模一样。但寇一然却笑靥如花地对吴主任表示感谢,她对这分工十分满意,因为那些核心业务她根本不想插手,她自知没能力管那摊事,她干着处员的活,当着副主任的官,何乐不为呢?

但是,她也要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她回应吴主任说:“谢谢吴主任的厚爱,我一定会做好我的分内工作,但是既然领导给了我这个位置,我也想多承担一些,为吴主任分忧。您看这样行不行,每周报给局里的工作周报由我负责,我看过后给您过目,这样对我快速熟悉部门内各方面的工作有好处。”

“没问题,之前都是宛瑜负责,你们交接一下,宛瑜也腾出手来做项目,项目的任务还是挺重的。”只要不动他老吴的地盘,这都是小事。

宛瑜当然也乐得把自己手里的事分出去,凭什么她干着处里三分之二的活却什么也没得到,赶紧拿走不谢。

但宛瑜低估了寇一然的小心思。

几天后,照例每周五是整理工作周报的时间。虽然叫工作周报,但既然是往局里报的,也一定是要有阶段性成果或亮点工作才上报的,所以每次上报的内容都是所谓的“成绩”。

这几天,宛瑜本来也没什么心情工作,加上对寇一然的反感,她让宛瑜写工作周报的时候,宛瑜直接回复“没有。”

寇一然要的就是这两个字,她拿腔拿调地扔下一句:“吴主任让你写的。”然后趾高气昂地走了。

宛瑜站起来就去了吴主任办公室:“主任,我的项目没法写,目前谈的一些细节还没谱,写上了实现不了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吴主任小豆眼转了两圈道:“那就别写了,等确定了再报。”

宛瑜得到吴主任的认可,回来继续工作,没再理寇一然。

下午照例是部门例会,寇一然这次口才突然出奇得好,当然也是之前写好稿子的,但是很多次竟然可以脱稿说,而且说得流畅极了。她声音又尖音量又大:“我新上任哈,大家都很支持我的工作。就在上午,我整理工作周报,看到我们部门有不少工作亮点,我通知了李彤和宛瑜分别梳理一下报给我。李彤的档案整理已经基本结束了,档案整理工作非常非常辛苦,我是看得见的,我常常看到李彤加班加点地在做这个工作。档案整理非常细碎,但又要特别认真负责,李彤完成得特别好,咱们部门是局里最早整理完毕的,我为李彤的工作点赞。”说着,还向李彤报以领导首肯的目光。但李彤早就憋着红红的脸低下了头,部门所有的人都知道,档案又不是她一个人在做,全部门都为了整理全年的档案加班,而且最后汇总的时候,李彤实在忙不过来,是宛瑜帮忙一起完成的。但寇一然的独角戏还没演完:“我让李彤写一下档案整理工作,李彤特别配合,半个小时就发给我了。我对李彤工作的高效和认真敬业表示钦佩,她是我学习的榜样。”所有的人都听明白了,李彤不过是靶子,寇一然真正想说的潜台词是:宛瑜工作不认真、不负责,对领导安排的工作置若罔闻。一时间,会场的气氛十分尴尬,宛瑜只觉得好笑,寇一然也就这点本事,拿着苍蝇大的事做这么大的文章,自编自导的独角戏无非就是贬低她,她绝不回应,她倒要看看后面有什么好戏。

吴主任咳嗽了一声,说道:“关于宛瑜手里的工作,进展不明朗,现在写并不合适,如果报到局里又没谈成,我们不好收场。一然很认真,周报作为一项工作很重要,但也要尽快熟悉工作,从工作实际出发,有亮点当然要报,但没有亮点也不能勉强。”老吴对寇一然这种高调宣扬自己地盘的做法也很反感,他不想一上来就助长她的气焰,说这话也能平衡一下部门内部的力量。

宛瑜心里明白,老吴这次算是挺自己。她也不需要回应了,心中的火气降了一半,好歹也算有个人撑腰。她看着寇一然低下的头,显然,寇一然并没想到自己没能从这场设计好的战斗中获胜。宛瑜心中暗暗鄙视,对她的厌恶更升一级。

八 漏雨

自从那次会上寇一然公然挑战宛瑜之后,宛瑜彻底放下了同事之间的基本礼仪,理直气壮地对寇一然不予理睬。不论是早晨刚进办公室还是在水房厕所,遇上寇一然,宛瑜就像没看见一样,视若无睹。

寇一然自然是不气不过的,宛瑜居然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但宛瑜毕竟是部门里的干将,吴主任上次会上挺她也表明了立场,而且,宛瑜并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无非是不理睬她,如果揪着这一点小事不放,在办公室里闹起来,丢脸的是她寇一然。她毕竟是刚刚上位,屁股还没坐稳,这位子可是她老爸花了不少钱给张局送礼送出来的,万不可大意失荆州,那就得不偿失了——她是没有这智慧的,还是靠她江湖经验丰富的老爸指点。因此,寇一然只能先咽下这口气,等后面有机会再收拾宛瑜。

虽然寇一然稍有收敛,但宛瑜的感受并没好起来。之前,宛瑜都是送完孩子第一个来办公室,自从寇一然升了官,要表现自己的工作积极性,她也常常来得很早。宛瑜发现每次她前脚刚到,寇一然后脚就来,虽然寇有自己的独立房间,但整个办公区只有她们两个人共处,特别是宛瑜的位置还挨着寇的办公室,真是别扭死了。有过几次之后,宛瑜再也不早到了,单位旁边的咖啡厅成了她常常光顾的地方。

每天,宛瑜坐在咖啡厅,是她唯一喘息的机会。在家,她不想把自己工作上的烦扰表现出来,在办公室她心中的愤怒不能流露出来,只有坐在咖啡厅的时候,才不用装不用演。那个办公室、那个工位,曾经就像她的第二个家,她倾注了那么多感情和心血,但如今,她厌恶那个地方,她甚至都不能安稳地坐在座位上,她心神不宁,总感觉寇一然在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如芒在背。

她耳闻,寇一然那有钱的老爸在张局身上没少下功夫。宛瑜知道自己迂腐,希望用实力证明自己,希望领导是伯乐,希望游戏规则公平公正,然而,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击碎了这幻想。虽然,很多事,她知道做了一定会对自己有好处,但她真心做不来,她骨子里是骄傲的,她曾尝试溜须拍马,那感觉太别扭,她鄙视那样扭曲的自己。她不拍不送,希望用工作能力说话,她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但事实证明巴结领导比工作能力重要多了。

但,她的工作能力也许并非如她想象的那样强,比如李彤告诉她和张局出差那件事,可能不是空穴来风。宛瑜恨自己,别人和领导出差都是加分,自己和领导出差反倒减分。宛瑜承认自己政治敏感性不够,对领导的意思理解有偏差,也过于直率,有些时候说话不讲究艺术,她性子急,有时着急出活也会出错。如此看来,自己的工作能力也就那样吧,她想到吴主任对自己写的公文一遍遍地修改时脸上鄙夷的表情,想到自己和别的部门沟通不顺时也要搬领导当救兵,她不过是普通的一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宛瑜越想越伤心,她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可能,这样普通的自己也只配在这个普通的位置上吧。

今天,外面的天空一片阴霾,宛瑜想着伤心事,愈发不想去上班,但时间还是到了。

宛瑜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很热闹,有几个同事围着寇一然,有说有笑。宛瑜自然不会去凑热闹,但有人看到宛瑜来了,一下子大家就散了。宛瑜感到蹊跷,本来并没在意,此时却抬起头,却看到李彤躲闪的眼神。

李彤知道宛瑜已经看到了自己,想瞒也瞒不过了,在微信上写道:“姐,今年评职称的结果出来了,你没评上。”

宛瑜心里有些不爽,但也想到这结果了,回复道:“哎,我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副高哪那么容易。你在哪看到的信息?发通知了吗?”

很快,李彤把单位内部网站的链接发来。宛瑜知道自己不在名单里,原本只不过是想看看有没有熟人评上,看个热闹,但就在她不经意间滑动网页的时候,一个名字赫然出现:寇一然。

凭什么!宛瑜气的差点拍桌子!她寇一然连个句子都写不顺溜,要业绩没业绩,要论文没论文,而且是第一次评,这太不公平了吧!宛瑜已经评了第三年,而且论文远超要求的篇数,业绩成果写了好几页,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如果说刚刚发生的晋升风波引起的情绪浪潮,在宛瑜的极力压抑下已经有所回落,那么职称的事是在暗流涌动的内心又投下一颗炸弹,宛瑜的愤怒已经冲上头顶!她知道评职称这事,主要是看局里面领导推荐的顺序,今年有不少老同事,人家干了一辈子了总要有个职称,她还年轻可以等,所以,她压根没去找领导要求推荐。可是,没想到,她寇一然居然背地里小动作搞得热闹非凡,不仅职务上去了,职称也评上了,这领导都是瞎了眼吗?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直接冲进老吴的办公室。老吴身材矮小,靠在老板椅上,整个人就像陷进去了一样,一双小豆眼似睁非睁,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他看到宛瑜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就像弹簧突然回弹,他腾地从椅子上坐直了。

宛瑜把手机甩到他桌子上,尽管她极力想保持克制,但声音中的火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吴主任,今年评职称结果出来了,您知道吗?”

吴主任一愣,刚才看到宛瑜的样子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听是职称的事立刻放下心来,他抬起头,用他惯用的、油滑的、说来就来的假笑对着宛瑜说:“宛瑜,坐下说,别生气。”

宛瑜不坐,她坚持问:“吴主任,局里推荐寇一然这事,您知不知道?”

“你也知道,局里有绝对的决定权,我是给你争取过了,但名额有限呀。”

“名额有限就给了不够资格的人?”宛瑜咄咄逼人。

“唉,不要这么说嘛,一然也是够资格的,你这样说不是否定咱们单位的评价体系嘛!”吴主任真是狡猾,这帽子扣的,宛瑜还敢说什么,她憋了一肚子的气硬是被生生地堵回去了。

吴主任看到宛瑜的进攻被击退,心里更有底了,安抚道:“宛瑜,别生气,评职称是早晚的事,我在这干了二十多年了,还没听说谁最后评不上的,评个几年都能评上,只是时间的问题,你还年轻,下次接着报。”

宛瑜看着吴主任那个油光瓦亮的秃头顶,她感到一切都很虚幻,刚才的愤怒瞬间转变为荒诞,似乎自己在看场上的小丑在演戏,她说道:“说是职务和职称两条路,现在职务和职称都给一个人,我们普通人还有什么上升通道!您说的没错,我给大家让位,等大家都评完了,就该轮到我了。”

九 薄凉

宛瑜在这里干了八年了,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职场的冷酷与吊诡。是自己太傻太天真,对台面下的潜规则完全无视,遇到利益争夺,自己浑然不觉。领导不是圣人,寇一然一直在进攻,她自己却什么要求都没提过,一个热情似火再加上利益输送,一个看似无欲无求不拍不送,领导站她宛瑜才奇怪!那些她以往还算尊重的领导,不过是油光水滑的老狐狸。一个好几万人的单位,选拔干部的时候,只有本部门的领导知道谁是谁,其他部门的人谁认识?没有违背原则的操作,一个副处长谁当不是当,能不能干活、是不是胜任一点都不重要。提拔寇一然,对领导来说,不过是顺水人情,还有好处可拿,不提拔反倒可能会有麻烦。但不提拔没有任何背景的宛瑜,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是让一个傻干活的人伤伤心而已,伤心有什么后果,最坏的结果是她撂挑子不干了,她不干总会有人来干,干活嘛,人多的是。

宛瑜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凉,她似乎一下子看穿了这里每个人,他们的面目如此可憎,似乎玷污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青春。她想要离开这部门,她不想再看见这帮人的嘴脸,一天都不想看。

宛瑜是绝对的行动派,她立刻想到了外事局的宋局长,宋局是个五十多岁的女领导,宛瑜曾经到她手下借调过一段时间,她对宛瑜多有夸赞,而且宋局和人事局的王局很熟,即便宋局内部没位子,王局总能帮帮忙吧。

说干就干,她很快给宋局发了微信,说好久不见了,想去看看宋局。宋局很快回复了,说今天下午正好有空,随时可以过来。

宛瑜心中一喜,似乎在一片黯淡中突然看到了一道光。她翻了一下自己的抽屉,找出之前老公出差带回来的茶叶,本来是准备送给张局的,现在当然免了,拿给宋局才是正道。

宛瑜进了宋局的办公室,客套了一番之后,宋局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宛瑜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宋局倒是给自己垫了路,她谨慎地说道:“宋局,您太厉害了!我正好在工作中遇到点困惑,您给我指点一下,我在这个部门待了很长时间了,感觉工作上已经是熟练工了,想换个地方,开阔一下眼界,多了解一些情况,让自己有更多成长。”

宋局笑眯眯地看着宛瑜说:“是不是最近你们那有什么人事变动呀?”

宛瑜想这些人都猴精,一下子就明白自己的来意了,她本不想提,但也不得不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

宋局问道:“你想去哪个部门?”

宛瑜一听有门,赶紧说道:“宋局,您这挺好的,我想来锻炼一下。”

宋局说道:“宛瑜,我一直觉得你不错,我也很想让你过来,但是,我也要为你的发展考虑呀,你过来是没问题的,但我也给你解决不了职务,我这边人多坑少,很多人都熬了好多年了,你突然空降过来提拔,恐怕也不好开展工作。”宛瑜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凉了一半,如果平调她何必呢?不就是想有个提升吗?

宛瑜的小心思早被宋局看在眼里,她说:“年轻人想多锻炼是好的,我这的情况就是这样,我还是那句话,我很欢迎你来,只是不想委屈你呀!”

宛瑜有些不死心,继续问道:“宋局,您看,我在这也快小十年了,我也想进步,如果您这暂时没什么机会,您不是和王局很熟嘛,能帮忙问一下他吗?”

宋局没想到宛瑜这么幼稚,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平时也不走动,这一有事了来我这提要求,还让我为她去求人,她以为她是谁呀。宋局依然保持着和蔼的微笑道:“你的脑子倒是很快呀,一下子想到我和王局很熟了,哈哈……你也知道,干部安排从来都是很敏感的,我突然打听别的部门的机会,这个恐怕王局也要有猜疑的呀,不过,谁让我和你有缘呢,我看情况吧,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侧面问一下。但是宛瑜呀,我还是想劝你,你在本部门干了好多年了,最有优势的还是你现在的部门,你们局其实还有很多空位,你可以再努力一下,不然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多年的付出嘛。”

宋局这番话让宛瑜听得心里像过山车,一会高一会低,她原以为宋局会帮自己,兜了一圈最后还是婉拒。

宛瑜碰了软钉子, 看来,自己仅有的还算高层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她恨自己平时怎么这么不知道维持人脉,关键时刻无依无靠。

她不甘心,既然高层没资源,那就从下面入手。她打开微信通信录一个一个找。

有段时间,她疯狂地请人吃饭,和人聊天,她想要了解各种的信息,希望找到可能的机会。每次邀请到一个同事吃饭,就像燃起一盏明灯,似乎吃饭本身成了一种希望。然而,大多数时候,那些同事也只是说“我帮你留意,有机会告诉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以至于,她后来已经不再奢望能有提拔的机会——显然没有更高级的领导,她找的这些同事都决定不了,她只求能离开这里换个部门就好。但即使这样,也并非易事。她费劲力气找到几个部门愿意接收,自己的部门也得愿意放人才行。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张局。张局虽然表面上看似随和温柔,实则心眼小的如针孔。宛瑜提出要走,他想到的不是宛瑜的个人发展,而是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只要不满意就走人,我这个局的工作以后怎么开展,他们不满意出去说三道四,我的形象岂不要受到严重影响,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头一份钱,这些小喽喽们的头上要拿出20%二次分配,如果开了口子都走了,那我克扣的钱不就少了,你走了瘪了我的腰包,所以决不能同意。

张局的目光从大办公桌后面射向宛瑜,看的宛瑜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张局那阴暗的心思在肚子里回转了几个圈圈,等到嘴上回答的时候却十分的正义凛然:“目前局里工作任务繁重,人少活多,要人还来不及呢。而且我们一向重视年轻干部培养,你这样的骨干我们可不舍得让你走啊!”那语气,好像宛瑜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物。

如果是过去,听到这话宛瑜会傻乎乎地觉得是领导对自己的器重,但现在,她已经彻底告别了那个天真的自己。她知道,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到底,你在领导眼里不过是一个工具,如果这个工具带不来收益,他何必费心思体恤你、为你着想呢?你干的舒不舒心,有没有发展,和领导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不提你,也不放你,多么恶毒!

她突然发觉自己这八年似乎待在了一个假职场,她单纯地以为好好工作就好了,但当自己掉进坑里想往外趴的时候,茫然四顾,居然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不怪别人,只怪自己领悟得太晚,职场上都是利益交换,小事靠人情,大事靠资源,你的手上有什么资源拿来和人家交换呢?

世间凉薄,寒彻骨。

十 坍塌

宛瑜似乎走入绝境,她进也不行,退也不行,好像被夹在一个逼仄的角落里,无法动弹。

她早晨起床越来越困难,她不知道每天对她来说有何意义,她终于体会到那句话:上班如上坟。不,还不如上坟。上坟是哀悼逝去的亲人,追思那些美好的过去,尽管伤痛,但不会绝望,逝者安息,生者还要努力地活着。宛瑜上班,已经成为痛苦的炼狱。她常常一整天都心情阴郁,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什么都不想做,她开始推诿、懈怠、涣散乏力、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她被损坏被侮辱的自我让她无力面对这周遭的人和事,一切变得恍惚与虚幻。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无力感如厚厚的壳深深地包裹着自己,她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无法强颜欢笑,也无法集中精力。她不能继续装下去了,她回家没有笑脸,吃饭不说话,爸爸早就把一切看在眼里,女儿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生怕惹毛了妈妈。

突然,有一天,她有一个强烈的想法——辞职,是的,辞职,她不想干了,再也不想迈进那个大楼一步。她像找到了绝症的解药一样异常兴奋,跑出卧室,兴奋地给爸爸说,她准备辞职,她要开始新的生活,再也不允许这帮混蛋这么欺负自己了!

爸爸突然脸一沉,把手指着她,大声说:“你疯了吧!辞职?你以为你是谁?我看我是太宠着你了,受到一点委屈就这么大反应!现在外面的经济形势有多差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三十多了,还有孩子,你以为你能找到什么工作?一个女孩子家,在体制内,安安稳稳,升不上职就升不上职,有份工作,工资也不少,多少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赶紧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太不像话了!”

宛瑜惊呆了!她像被重拳击倒,心口疼痛,瞬间,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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