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都会经过一个老人的小屋。
老人的小屋坐落在马路边,极其简陋。根据模糊的记忆,墙体大概是土坯垒起来的,上面覆盖了一层茅草做屋顶。小屋大约有六七个平方,所有的家当就是一张小床和一张黑乎乎的矮桌以及一些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杂物。小屋低矮,黑暗,白天也要开灯才能看见。老人像他的小屋一样佝偻着腰,在小屋里出出进进。
老人姓张,六十多岁,是一个赤脚医生,在小屋迎门的墙上挂着一幅人体穴位图,屋里总弥漫着药材的味道(现在看来老人应该是中医)。附近的人哪地方不舒服,嫌弃医院收费高,都会找老人瞧一瞧。据说,老人的医术还真是不错呢,小毛小病的都能搞定,有时候医院搞不定的老人也能治个八分好。隔三差五来看病的人给老人的小屋增添了不少人气。
我已经记不清我和老人是怎么认识的,反正每当我上学放学路过老人的小屋时,总看见老人站在门口向我打招呼:
“姑娘,上学啦?”
“姑娘,放学啦?”
这时候我会朝他笑笑点点头,然后“嗯”一声就和小伙伴匆匆的走了。
有一次听老人说橘子皮可以做药,于是家里吃的橘子皮我都仔细的收着,上学的时候,来到老人门口喊他:“张爹爹,给你橘子皮!”
老人闻声一迭声的答应着从黑屋子里走出来“哎,哎,来了!来了!”,然后双手捧过去,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一样,黝黑的脸上笑成一朵花。
老人鹤发童颜,笑起来很慈祥。
逢年过节的时候,老人也是一个人过,我不禁纳闷:为什么老人总是一个人,他老伴不在了吗?他的子女怎么不来看他呢?
后来听老爸的介绍,才知道了老人的身世:原来老人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医生,医术高超,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国民党高官抓去当了一名军医,再后来那个国民党高官的一位非常宠爱的姨太太身体不好,就让他专门服务那位姨太太了。解放后,国民党跑到了台湾,老人惦记着家中的老父老母,没有跟着过去,偷偷的跑回了家。因为他特殊的经历,受了无数的批斗,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更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所以一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惊心动魄的年代过去后,老人为了养活自己,重操旧业,又做起了医生。
听了老爸的介绍,我对老人又多了几分悲悯之心。有时候路过他的门口,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小零食,有时是几颗我们那时候常吃的叫做“高粱饴”的软糖,有时是老妈煮的山芋,老人每次都很开心,看见他开心我也开心。
在我读初二的时候,有一天老人叫住我,很仔细的问我读到哪里了,又问我将来想学什么。懵懂的我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将来,更不知道将来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老人见我一脸迷茫,非常欣喜的对我说:“姑娘,我看你是一个很仁厚很善良的孩子,以后跟我学医吧,我把我所有的医术都交给你!”
老人不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医生,我害怕打针,害怕吃药,害怕看老人挂在墙上的人体穴位图上那红红的人体肌肉,多像剥过皮的老鼠啊!可是望着老人热切的目光,我不忍当面拒绝,含糊的说:那我回家问问大人。老人连连说:好好!
学不学医,我不需要问大人,我根本不愿意学。后来遇到老人,我告诉他等我毕业以后再说,老人没有坚持,依然热切的目光里有些许失望。
日子在我每天和老人的招呼里一天天的溜走了,后来我到离家有些距离的学校读高中,住校,回家的次数很少。
每次回去,我都会去看看老人。老人看见我总是非常开心,满屋子找好吃的给我。可是,老人的身体就像他的小屋,越来越破败,越来越经不起风雨了,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可是我总觉得老人是医生,会活很久很久。
在我高三那年暑假回去,我看不见那个路边的小屋了。原来的地方铺了光洁的水泥路面,还修了绿化带。我吃惊的问老妈老人搬哪了,老妈说有一天老人突然去世了,还是找他看病的人发现的。
我呆呆地杵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我不知道老人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有没有想念我这个曾经每天和他打招呼的小姑娘;有没有在他感觉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急切的想把他的医术传给他曾信任的我;而我,却让他望眼欲穿······
我,曾辜负了一位老人的守望。
(写完此文,眼睛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