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兼职的地方在后街转角的小超市,两个员工轮班,老板娘负责收银台。工作不累,按时清理货架,把东西摆放整理,记得打扫卫生就可以。当然工资也不高,除去学习,刚好够生活。
老板娘三十岁出头,很爱打扮,很爱说话,人也超级好。老板年纪大一点,仔细看去,头顶的白发都冒了出来。他们和另一个值班的阿姨都习惯叫我“小杜”。
从宿舍赶过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走步到工作的超市要二十五分钟,绕过男生公寓从小西门出来。中午刚下过雨,空气里还是有一些湿润的,风吹来,会感觉很凉爽和舒服。
今天走出西门,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周四,是他出现在花店的时候。当然,他并不是来打工,而是那家店是他小姨开的,他偶尔来帮忙。
我看着他整理门口的花。红色,黄色,紫色,生机盎然的。盛开的,含苞的,零星成簇的,独枝成秀的。那些颜色渐渐汇聚,模糊,最后只剩下他明亮的眼眸和皓白的牙齿。我竟从未发现他有两颗虎牙,并不小巧,却很可爱。
有人叫他进去,他应了声“好”,就放下手中的剪刀。我紧张地收回眼神,低头看了眼表,抬起头时,他迈步进去了。他个子很高,皮肤也很白皙,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腿很长,手指纤长很好看。
我就站在他刚才的地方,看了看粉红色,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玫瑰,看了看白色,沾着雨露舒展的百合,最后伸手摸了摸俏皮的满天星,淡淡的颜色,淡淡的喜欢。
“你也喜欢蓝色?”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拂面的风。
我缩回了手,回头看他,愣了一下才想起点头。
他走过来,笑了笑“要包一束吗?”
我看着他灿烂的笑容,也笑着点了点头。
“一小束,放在房间,应该很合适”他很利索地取出来,修剪,然后用浅白色的牛皮纸包裹,缠绕着蓝色的缎带。
“很漂亮,谢谢。”看着他的动作,我想了半天,出口的只有这句话。我叫杜悦,赏心悦目的悦,外语学院,和你同届。我知道,你叫什么,在哪个班。嗯,很高兴认识你。诸如此类的话在他递给我花的时候都统统咽了回去。
我付的钱,他包的花,这是他的花,还是我的?想着,忍不住笑了。我的手里握着这一小束,低头闻了闻,很香。那张蓝色卡片插在中间,天天好心情!我抬起头走过那条街,进了转角的超市。
“今天心情不错呦!收到了花?有男朋友了?”老板娘在收银台后,在我抬脚进门的时候笑着问道。
我低着头有些羞涩地笑着,“兰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放下包,看了一眼花,将它放在包上,拿着清单表去货架清点。
“下周就要去实习了嘛?”
我将新进的面包摆好,“嗯,这段时间谢谢您了。”
“抽空回来,随时欢迎你。”
“嗯”,我看了看这个小超市,有空应该回来看看兰姐,看看那个花店,还有他。
遇见他的时候是校运动会时,他穿着半袖,身上套着蓝色的志愿者衣服,在他身上反倒显得清秀。他站在跑道外,认真地调着相机。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他朝我我挥手,他冲我说“加油”。
风从他的方向来,在前面,刚刚好。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经过他,到达终点。我第一次觉得五千米的训练是值得的。后来在学校就很少见到他。在一次逃课逛街时,发现了那间花店,发现了关于他更多的秘密。
我辞掉了要坐一个小时公交才能去的家教,选择了后街转角的超市。大四上学期的课并没有很多,我有足够的时间呆在这里去赚一点生活费。我的简历通过了筛选,而我也幸运地留在翻译社实习。工作的地方在人民广场,我在那附近打听好了租房。我大概会有四个月不会再回到这条街,也不会再见到他吧。
时间过的很快。临走的时候和兰姐她们告了别,路过那间花店,又买了一束满天星,蓝色的,我喜欢的颜色。只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等一下”我拿着花要走时,店老板娘喊住了我。她放了一张卡片在我的花束里,“天天好心情”。
“谢谢”我笑着冲她点头,感谢她这一点点小小的心意。
我把那束满天星干花放在租房里,朝着那扇小小的窗户。天暗下来,我在灯下翻着厚字典一字一字地纠正着错误。一边听着同事的语音,一边想着如何能让boss满意。抬起头时,那束花就像夜里的星光,照亮了我的心。我拿起那张卡片,天天好心情!这是他的字。我认得,信息学院办摄影展时,我在摆放的照片里看到他的名字。林扬。那张照片很简单,是图书馆的走廊一角,我曾经常去那里练习口语。书在光影下清晰,台阶拉近了距离,黑白里隐藏着一份情愫。他给这幅图起了个奇怪的名字:她。我想,这大概是一场和书的约会吧。我笑着走到前面,选了一只蓝色的小旗贴在他名字下。
我仔细端详着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清秀。隐约,在灯光下,我发现了卡片背后的名字。林扬。
想起来,他应该也要毕业了吧。听室友说,他已经签约了一家在北京的软件公司。四月底,还有他的个人摄影展。一定会很成功的。
我已经正式成为了翻译社的一员。待遇很好,回家也很方便。接到关于林扬的电话时,我很意外。因为我们从没有过类似这样的联系。我很少参加社团,在学校的时间大多都会泡在图书馆。
电话里的学妹问我,有没有空来看林扬学长的摄影展?
我犹豫了一下,按照近日的行程,我刚好要陪组长去南京出个差。
我想我赶不回去。
喂,是我,林扬。
他的声音从那端传来时,我感觉整个手机在颤抖。
你好,我是杜悦。
因为摄影展中想出展的照片里有你,所以想事先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能来看,就更好了。
我的?
这场影展叫:遇见,我的大学。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定是那张运动会的照片。那张好像还在全校拿了奖,应该算是他的成功之作。想着,那张照片里的人并不只是我,我便毫不多想地回应道,能出展,是我的荣幸。只是很遗憾,不能去看你的影展。
没有关系。毕业的时候,我们还会见吧。
嗯。
我以为他要挂电话时,方便把地址给我吗,我们做了校园纪念明信片,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寄给你。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我连声说了几个谢谢。然后把公司的地址发给刚才记在纸上的手机号。很快收到了回复。
出差回来就是五月。我请了半个月的假来处理学校的事。答辩,聚餐。大家都喝的很醉,室友玲玲问我有没有遗憾。我还未开口。就被大笑的“二姐”打断,“是不是遗憾没有挂过科!”我被她举着手指,一副我知道的模样逗笑。我配合地点了点头,迎接她们的“温柔”的批评。
“你拿了那么多奖学金,我都担心你要学傻了!”
“好羡慕你去了翻译社,工资高,待遇好。”
我拍了拍“二姐”的肩,“你也不错,录取通知书已经在路上了。”
“也是。哈哈。”她搭着我的肩,爽朗地笑着,如同大一初见时一样。
我当然也有遗憾。花店的少年就是我心底的遗憾。有一次,我在食堂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吃饭、说笑,心里虽有凄凉,但脸上却也只有一瞬在乎。他那么优秀,身边自然多的是爱慕者。菠菠问我,去什么小超市,后悔了吧?我想了想,才回答道:得不到守护也好。嘴角扬起,却多了抹苦涩。她只好揽了揽我的肩,不再多说什么。
我们四个人并肩走在学校的林荫道。突然,舍长菠菠跑到前面,在路灯下拦住了我们,“明天,我约了信息院的大帅哥帮我们拍毕业照!”
“哇,菠菠,你好大的面子!”
“我哪有那么大面子,人家肯定是看在杜”菠菠看着我,一脸笑意。
我摇着头,带着一丝酒气笑道“都交给你们决定的,和我没有关系”。
“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玲玲和二姐逼向了我。
什么运动照!最后那个小展厅都是你,好不好!人家的主题就是,遇见她!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个活动里的照片-她,好像就是你在宿舍读的那本!
我躺在床上,想着她们的话。寄来的明信片还在公司,我还没打开就直接从住的地方回了学校。听着她们从洗手间嘻闹的声音,我不由出了神。想起遇见她们,和遇见他的时候。
她们在前面选地方,留我在后面和林扬一起走着。我拿着学士帽,在他旁边。我努力都回想这是不是第一次和他并肩而行。
“明信片,收到了吗”林扬看着前面,很自然地说。
“嗯,前几天出差刚回来,还没看。她们说很漂亮。”
“听说你已经入职翻译社了,恭喜。”
“谢谢,你呢?签约的公司,什么时候去?”
“我不去北京了。”
我诧异地看向他。
“找了新工作,我很喜欢。”
“嗯,那应该很好。”
“你毕业典礼是十五号吗?”
“我们好像不是同一天吧?我记得信息院应该是二十号。”
“嗯。”他低下头,睫毛长长的。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我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以十五号那天送花给你吗?”他突然看向我,“蓝色满天星。”
他的眼里藏着千万星辰。我听见我的心在怦怦跳动。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做我女朋友吧。我喜欢你,杜悦。”
我看着他,想起了上次信息院的摄影展,那本书,我也看过的。当时,玲玲买了一些很漂亮的卡片,说是要纪念大叔的爱情和她追剧的青春岁月。她津津有味地讲着,我在一旁停下翻书的手,笑她的花痴。她抽了一张给我,刚好是电视剧的男主角在女主毕业时送了一束木棉花。“要是欧巴能在我毕业时也送一束给我,我一定立马跳起来,抱着他,然后,么么哒。”我笑着看着那张彩色的卡片。韩语,写着一小段话。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都 很耀眼。因为天气好,因为天气不好,因为天气刚刚好。每一天,都很美好。
我随手在后面记了几句,夹在书里。
如果毕业那天,遇见蓝色满天星在风里。我想我会很开心。
我看着他,不知要说什么来回应。
“你们两个,快一点,我们都等好久了!”玲玲大声地喊着。
“我”我紧张极了。好。这一个字在真的面对他时竟这么难说出口。
“十五号,毕业典礼,我等你的答案。”他说完看了看我,回头向她们挥了挥手。
我点了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青春如此匆匆。我们高举着学士帽抛向空中。我看见他穿着灰白相间的衬衫,很是帅气。他捧着一束蓝色的满天星,抿着嘴,站得笔直。集体照结束之后,室友们推我过去。
“毕业快乐”他将花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身后唏嘘起哄的她们,笑着接了过来,“谢谢。”
他轻轻搂着我,彷佛一切都很自然。这个夏天,这个时刻,风,树,光,一切都刚刚好。
我想,我和林扬都明白满天星的花语:默默的爱,只愿在你身边。
后来,林扬给予我的惊喜远不止这些。比如那些明信片里的照片,有图书馆窗口大声读书的背影,有运动场努力奔跑的身姿,有花店门口俯身触摸的笑容。他在明信片的封面写了一句话,遇见你,我的大学才完整。
比如他报了外语院的演讲活动,计划在半决赛上认识我,等我为他评分之后就退出比赛,没想到在决赛拿了冠军还是没有看到我。
比如他连续参加运动会拍照工作,自愿申请负责长跑组,呆了一个月,人都晒黑了,却只见了我两面。
而那些没有看到我的时间里,前一半在继续家教和呆在摄影社学习,后一半在后街的超市等着遇见他和准备实习。他一定不知道,我也曾苦恼他这个摄影副社长为什么交流课都没出现过。他一定不知道,我也曾在图书馆偷拍过他的侧脸。
他牵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同我回忆着初见至今的点滴。我们笑着,原来我们错过那么多遇见,原来我们早已彼此喜欢。
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是如此幸福的事。
我突然想起什么,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在每张花束的祝福卡片上都写下名字?你用这招勾搭了不少小姑娘吧!
他笑着说,遇见你太早,来不及认识其他人。
瞎说,食堂,我明明看见。我停下来问他。后面的话,我说不出口。我这是在吃醋吗?
原来你也会看见。
我看着他一脸深陷过往挫败的表情笑了起来。
只有你的才写名字。他握紧我的手。
那张花束里的卡片,原来是他专门留给我的。原来他也怕,怕错过相遇,怕自己一厢情愿,也怕对方毫不在意。我想着笑了,用力回握着他的手。
我们并肩走在学校里。
我从未想到会在离开的时候收获爱情。我原以为我的喜欢会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去往远方,然后在思念、后悔和忙碌的工作中慢慢淡去,成为心中的一抹往事。
可我如此幸运。有一个懂我的人一直在等我。
哦,忘了说,林扬在人民大街附近的杂志社工作。我们隔着一条宽大的马路,但可以一起吃午饭,一起下班。
这就是我们的满天星故事,还在继续幸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