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天空的两种脾气,要么雷雨滂沱,
要么喜笑颜开,前一种她可以在大庭广众之
下浑水摸鱼大胆宣泄自己,后一种在眼泪还
没有完全让别人看见时就被阳光吞噬了。
出校门,初秋的晚风带来的凉意让衣着单薄的她全身颤栗了一下,她环抱着自己就如拥住了温暖。门口如织的人和闪烁前灯等待的车,有接孩子的,有接妻子的,有接丈夫的,她知道,没有一辆是属于她的。这么长一段夜路,她只能靠自己如尺的脚步慢慢量完。她的心长久以来平静如碧,此时一阵风吹过也带起了一波涟漪,在夜里是那样萧瑟,很快又安定在黑夜里。她把自己如茧似层层包裹起来,不发出点声音,同事们都忘记了她的存在。这个有点消瘦的茧在夜幕里似被风裹挟着缓缓前进。这条路她一步一步数过,一共两千九十八步,半个小时,沿途一共有五十二棵树,有六棵树已经快要死了。每次走到跨河大桥,她便感觉身心轻盈了一半,那里灯火通明,那里夜风如洗,身后再也没有社会青年吹让人胆颤心惊的口哨了。
她还可以在桥上站会儿,望着黑夜里黝黑如绸带的河水发呆,河面波光粼粼如鱼的肚皮。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呼吸夜的冰凉,让这沁凉与心底的酸凉约会说话,每每这个时候她是一个局外人,听着她们交谈,她或悲凉或欢喜或惆怅。她已经给心上了一把锁,门外人流穿梭热闹如市,门内静谧淡然,她在房里独自完成一切做着各样的梦,偶尔透过门缝瞧瞧外面,不久又会关上锁在自己的梦里。她还喜欢下班站在桥上一个人默默看着夕阳,身旁车、人如水一样流过,她成了水里唯一一棵木桩样的存在。在淡蓝色得近乎白的那块天空里,看着那个鹅蛋黄慢慢沉进蛋白里,一点一点,直到天空成为一个硕大的无壳鹅蛋,她才满意的走开。这些是她除了看书写字画画之外打发漫漫寂寥的小活动。
她一路像灵魂出窍的幽灵般神游到了家门口,走到铁门前才一个激灵把思想拽回来。她忙在背包里翻找钥匙,她身上开始冒汗了,才恍惚记起钥匙忘在办公室了!
神啊,这是她半年来第四次要喊开锁公司一年来第九次了!可是这个时刻,十点,单位不近不说,新同事不怎么熟,这个点都睡了。试着打开锁公司电话,意料中没有一个接电话。她纵然觉得自己已经练习得足够坚强,可是这个时候眼泪似乎要破闸而出了,纵然觉得自己的心习惯了冰冷,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觉得黑不见底的夜里有谁无情的对她泼了几大盆冰水,冻得她瑟瑟发抖。
其实钥匙还有一把在他那里,可是他在哪里呢?她能打电话么?能发短信么?此刻,他应该安睡在另外一个女人身边做酣畅的美梦啊。她凄楚地嘲笑了自己,这么多年他的存在不就是一个意义,仅限于在她心里和梦里么?就如一盏长明灯,他提供了一个老旧的灯座和苍白的罩子,灯芯是她自己一根根捻紧的,油是她一滴滴灌的,她每天不定时用手去拨芯子,唯恐它熄灭了,可是现在,她发现这光好冷清好冷清,似乎快要失去最后一点光亮陷入永夜了。
她凄凄惶惶地在院子里晃荡,犹如一片秋叶在地上漫无目的飘荡,最后落在了秋千上。她两手扶着秋千铁质的扶手前后摇摆着,铁的冰凉一丝一丝蔓延到了她的每个细胞,凉到把血液凝固把泪水冻结在眼眶了。金属粗链条触碰在水泥地上的沉闷声响撕碎了夜,如一双手在撕扯破布。
她定定地望着几扇亮着灯的窗户,那里有过争吵有过烟火有过温情,可是只有自己的那扇窗里,永远都只有一个灰色调,只有自己翻动书页的啪啪声,练字的沙沙声,一个人吃饭的吧唧声,偶尔有划破夜空的凄厉哀恸声。很久以来,到底多久了呢?哦,八年,她以为自己把自己武装得足够坚强,自己过得足够丰盈,足够忙碌,忙碌得无暇顾及生命里应接不暇的悲伤哀愁。可是,每一首不期然而至的歌,别人对她长久孤寂的一个怜悯眼神,路人上演的牵手拥抱虐狗戏码都会轻易戳痛她最隐秘的神经,引爆她的泪点。虽然过后,她用各种方式给自己灌鸡血嘴角上扬整装待发,但是,哀伤似乎刻在了她的眉心。
尽管她一度以为自己全身流动的是鸡血才得以让她在冷冷的现实中艰难拼杀了八年。可是,无家可归的黑夜还是让她感到凄苦像毒汁样沁入身体每个部位,怎么那么苦那么苦啊。在秋千上晃荡了半个小时,睡意像潮水样快要淹没她。接着,她像听从一个召唤,不由自主的一路漂移到了几百米外的一栋楼下,又如影子样飘到了七楼。这里承载着她记忆最深处的快乐痛苦,那是她和他五年之前住过的地方,那时两人爱的痛都是甜蜜的,就像两个带刺的刺猬,扎得对方生痛,但是至少依偎在一起,抵御了那么多寒风雪雨。沉浸在往事回忆里,迷迷糊糊中被人推了一把,原来现在房子的主人晚归差点踩着黑漆漆楼道里蜷缩着的不明物体。幸好来人也看不见她的狼狈,她逃也似的溜走了。
回到自己院子,守门的大爷都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了。她像一只流浪狗到处觅寻可以栖身躲过这冷夜里的几个小时的宝坻,反正明早天不亮她就得赶早自习去了。最后她发现门卫室旁边一个收杂物的小房子里有别人不要的旧沙发,她像猫一样用爪子推门踩着猫步轻轻爬上了沙发床,也顾不得上面积攒了多少尘埃,反正应该没有她心里的厚吧!
在梦里她一路狂奔只为一个飞奔的影子,她追啊追,用了全身力气,还是跟不上他的步伐。她却突然被什么拖住了双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飘远再飘远,她急得全力挣扎想大喊,可是喉咙像被人掐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像个疯子样原地扑打跟一个不存在的魔鬼搏斗,看上去那样滑稽,最后直到影子消失,她才停止挣扎,任由绝望把自己吞没,任由泪水流淌,任自己向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深潭落下沉入,想抓住什么除了虚无却什么也没抓住。最后在一阵恐慌里,她睁开了眼睛。
看时间,已经五点二十了,天还是那么黑,她赶紧爬起来,趁没有人看到她的落魄,她贼也似的跑出了院子。她边走边整理了下她的头发,眼睛因为哭泣留了很多糊住睫毛的眼屎,她一边走一边抠。离上自习还有段时间,公交车也还没开运,她又按原路一步步走到学校去。她很担心同事问她怎么没有洗澡换行头落个不讲卫生的名号。好在,她一直是安静的存在,也没人注意她这只茧过了一天一夜怎么没有变色上妆。
吃完午饭,她手里紧紧握住钥匙生怕不翼而飞,她摊开手,看着留在身边唯一的那片钥匙,情愫像厨房里一整排的调味瓶打翻打破了,一齐倒入她的心里,她一直觉得她的舌头不是长在嘴巴里,而是植根在心底。
她打电话给开锁公司小哥,人家都熟悉了她的号码,知道是老主顾来了。开口就问“祖宗,你又丢钥匙了,你开锁的钱都可以买扇门了!”她只好说,她也划算了,这不是长久之计,她也没其他备用钥匙可放到朋友那里以备万一了,反正锁芯差不多坏了,开门都不利索了,想重心换把锁连带门把。
她站在门口等开锁小哥来,看着缺了一截的门把手,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挤压了样又痛又喘不过气来。这不是一把普通的锁啊,坏了的锁芯坏了的门把手都刻着她回不去的青春和情感,上面似乎还有故人手的温度。这么多年她留着残缺不换,就像极力留住一段属于她的珍宝,那是提醒她过去的那么多年她不是白活的,她也有过如火一样的年华和爱情,虽然那漫山遍野的火已经烧得她体无完肤差点成灰。
当小伙子用螺丝刀卸锁时,她感觉那一刀刀像在剜自己的心,一套旧锁终于卸下来,只剩一个方形的门洞张牙舞爪时,她的泪水终于如溃堤的河水在白天里在陌生人面前不可抑制了。开锁小哥一脸不解,“小姐啊,还有什么舍不得啊,这是把质量上乘的锁,但的确要换了啊,这少说也有五六年了,已经坏了啊!”
新锁装好了,可以每个朋友那里放一片钥匙不用担心进不了屋了。一把锁开一扇门。这新的开起来真利索,她轻轻扣上门,仿佛隔断了前世和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