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城北近郊有一小镇平安,镇上有间客栈名为长生馆。菜品新奇,食客云来。
客栈有条古怪的规矩:不敬鬼神。
掌柜的长生携经书18卷涉海而来,常与人言三两收尽世间妖。以美食为媒介熨暖天地人心,了却世间魑魅魍魉夙愿。
长生言:经书卷满之日,长生长生之时。
就在那几道声音响起时,箭台议事厅内,大长老悚然动容,双手死命的掐住有穷羿昊胳膊,瞳孔因害怕微微放大绽开,他的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
嗬嗬——
有穷羿昊忍着痛,俯身还未来的及发问,就听得大长老口中有几道晦涩绕口声传来。
这声音有说不出的奇特,近在耳边犹如有人在用你不懂的乡下俚语窃窃私语,又好像是龙困浅滩哀莫大于心痛的低吟,更像是夜半无人墓地死者传来悠长夹着唱腔的古怪笑声。
这声音与之前东屠、畎夷、乐浪等部地底下传来的声音一般无二。
这是鬼族语,腔调说起来起承转合、抑扬顿挫,语调阴沉低闷、发音拗口扭耳。落在人耳里,就好比是半夜长街无行人,路灯摇曳,灯影共着人影一齐翩然起舞,这时候有鬼贴着你背后,长发垂落撒在你肩,把积攒了万年地底阴风的鬼话,不断的灌入你的耳中,直教人觉得身上汗毛炸起,说不出的渗人。
箭台议事厅内,有穷族人闻声而色变。
有穷羿昊拍开大长老掐着自己胳膊的手,挽弓搭箭,箭头直指大长老胸口,脸色凝重,死死盯着大长老,欲言又止。
几个呼吸,有穷羿昊眼圈泛红实在忍不住,苦涩问道。
“方才我听到的声音,它——它不是鬼族语,不是用来召唤复苏鬼族鬼神的唤魂咒对吧?您是我有穷的大长——长老是吧?您是那个教我什么是人族,教我识字、教我读书,教我练箭的······大长老对吧。”
有穷羿昊挽弓的手臂青筋暴起,胳膊有些颤抖,常理说到了他这等境界,莫说是手臂颤动,不,不消说他,便是有穷一族过了十年的小儿,那个不是挽弓搭箭一日破万次?
而今有穷羿昊的手臂竟然颤抖?
有穷羿昊哑着嗓子,眼睛直勾勾的探着大长老。
“师父!您——您说啊!老头子你告诉我,是我听错了。”
“够了!昊儿!够了!”
大长老望着有穷羿昊的弓箭,呆在原地,咆哮一声,忽的平静了下来。
“是,也不是。昊儿你还小,你不懂我我不怪你,将来你自然会知道的,为师如今所做的种种一切,都是为了咱们有穷一族啊······以后,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会明白的,会的。”
“所以,你真的就投靠了鬼族吗?大长老!你可还记得多年前是怎么教我的吗?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这十万里大荒底下埋葬了多少我有穷的族人吗?”
“你可还记得,你说我有穷是人族的箭,是镇守着十万里大荒的天关?”
“你可还记得,你与我说路漫漫其修远兮,虽百死其尤未悔?”
“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多难兴邦?”
“你又知道不知道,我有穷一族底下有多少子民都是学着你而堂堂正正做人,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宁死也不愿做神魔妖鬼的奴仆?”
“你知道吗?!”
“知道吗?!!”
“不知道的人,一直都是你们啊!如果今日我不这么做,他日大荒十万里疆域恐怕将再无我有穷一族容身之所了。”
大长老惨然环视一周,脸上露出微笑,笑声中有血泪流出。
“不知道的人,一直都是你们啊!你们只道这大荒里,我人族从来都不为尊,你们可又有谁知道而今天道更替在即?更可况天外异族即将降临,黑暗马上就要再次笼罩这片大地。你们谁知道?知道吗?”
“你们只知道蒲坂有人皇,可你们又有谁知道?人皇却从不是我有穷的人皇?”
“我从没有想过要背叛人族,我只是想要保护好我们有穷,倘若我不去这么做,他们第一个要覆灭的,便是我们有穷一族啊。天变在即,自身都难保了,哪还顾的了这么多?人族、鬼族、神族重要吗?即使今日我不去投靠鬼族,东屠、畎夷、乐浪这些软骨头们不还是一样的投靠了鬼族吗?与他们那些低贱的部族人比起来,我们的部落族人才是最重要的啊!”
大长老说着话,一面企图走近有穷羿昊,他浑浊不堪的眼里藏着一丝的哀求,他渴望能被族人认可,他渴望能被族人明白。因为,他的的却却不存着半点私心,他渴望得不过就是有穷一族能真的屹立在这片十万里的大荒当中,永世不倒,他想的不过就是保护好自己的族人。
难道保护自己的族人也有错吗?他的眼里,错的是族人,而不是他啊。
“昊儿,各位老兄弟姐妹们,你们说只要死上一些低贱的其他部落人族,就换我有穷的万年兴盛,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有穷羿昊闻言瞪大了眼睛,手中弓箭颤抖的竟几次三番瞄准不住大长老,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这个老人,就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认识到他一样。
“大长老,你可知道我们有穷无数年来有多少族人,是死于鬼族的手中?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又会害死多少我有穷的——”
“我只知道,我能救下的族人更多。”
大长老眼里划过一丝落寞,脸上流出一丝向往,他的笑容一如既往,他伸手打断有穷羿昊,呵斥道。
“这片大荒,生而艰难,生存更是不易,我既然身为有穷一族的大长老。便有责任为我族人的未来思量,至于你说的大荒中的部落人族,与我何干?那是居在蒲坂的人皇才需要考虑的问题。是非、手段不重要,人族、鬼族不重要,昊儿,你须得谨记,这片土地唯有活着才重要啊!”
“那明庶伯、不周伯、阊阖伯他们呢?那九大长老他们呢?我们的百万族人呢?你可知道你若是继续唤魂,他们都会死的。”
大长老顿了顿,摇头继续说。
“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现在即便是我止了咒语,想必东屠、畎夷、乐浪几部落也早就已经完成了唤魂吧。”
“我不在他们,我只问你一句,师父你可愿意停——”
轰隆——
有穷羿昊脸色一变,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外面远处有一阵天崩地裂声传来。
大长老平静整了整衣袍,低声沉吟其声夹着血腥与无穷寒冰。
“昊儿,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大荒了吗?”
······
轰隆——
轰隆——
远处东屠、畎夷、乐浪几部下地面突然同时裂开,有火光滔天起。
阴风里,有声嘶嘶爆起,百万鬼齐放声哀嚎,自阴风中又有无数纸人、已东屠、畎夷、乐浪等部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无数狐鬼牛怪如潮般蜂拥而出,向着有穷等数部涌去。
玄菟、满饰、凫更、索家、天鄙等部落、大城四周,有的部落依山傍水,有的大城门前万里苍莽。
东夷联盟各部、大城与有穷皇城一般,城墙都是选自北荒万年玄武岩,浇灌了铁汁与混合好的象水、乳汁的水乳液体,堆砌而成。这些城墙通体黝黑,在水乳交融之下,宛若活物般蠕动生长黏连在一起。
一弯银钩,高高的悬在中天。把如水般的月华洒下,洒在玄菟、满饰、凫更、索家、天鄙等部周围的崇山峻岭上,洒在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的万里莽荒上,也洒在、玄夷、风夷、阳夷等部的盆地中心。
山头浓浓的雾气被月华晕染成了银白色,犹如流水一样,顺着山势倾泻而下,流到远处的万里莽荒。于是东夷联盟所在的区域所有崇山峻岭间,都染上了一层银白色有光华流转的薄纱。
这层轻纱还顺着不断降低的山川走势编织、生长、延伸,转瞬奔涌而至,将万里莽荒全部覆盖。
云蒸霞蔚、流光溢彩。
忽的,有阴风自遥远处席卷而来,由远及近。只听得“嗤嗤——”“呜呜”、“嘻嘻”、“哈哈”声不绝,自阴风里,凭空有无数单薄,扭曲,脸上挂着极其诡异,过分夸张微笑的纸人凭空跳出,敲锣打鼓的跳起舞来。
这些纸人的脸上,身上画着极为扭曲的五官与笑容,动作缓慢,有些僵硬,但是片刻之后,空气就被这些纸人身上流出的邪恶、阴冷气息扭曲。
呲啦——呲啦
呲啦声不绝,纸人被由内而外的一双双苍白冰冷的大手撕裂,自纸人的体内钻出无数只伥鬼、山姑、山爷、刀劳鬼、雷鬼、恶鬼······
“呜呜”、“嘻嘻”、“哈哈”夹着汩汩声,有血海自远方漂来,血浪滔滔,把原本被月华晕染成银白色的崇山峻岭,只用了几个呼吸间就漆上了一层血色。
而后,有茫茫血雾蒸腾而起,中天上明月如钩,被阴风刮过之后,恍若明月开始流血般,也成了血色。从一开始的温暖、和煦转眼化成了冰冷、无情的悬挂中天,俯瞰着地上的血海。
猩红色的血海中,倒映着天上月。
血光与月华混为一体,显的愈发的冷酷无情。
阴风裹着纸人,纸人推着血海,一点一点的蠕动。
近了、近了,他们的脚步更近了。
不远处就有几座大城,正安静的耸立在距离血海不远的大荒,从天上往大城看去,几座大城孤零零的屹立在大荒,便如同是刚刚自血海中爬出的几只硕大又被血海海浪追上的巨型乌龟一样。
很快,中天上猩红的月亮,引起了巨城中东夷联盟王族的高层的注意。
无数防风的火把,自通体漆黑反射着黝黑色光芒的墙壁上亮起。在猩红的血月的照射下,顽强的燃烧着点亮起微弱的一点光源,由点成线,连线成面。
远远望去,一座座大城内灯火通明,四面城墙,辎重种地,凡是紧要所在,必有无数脚下踩着风,劲装打扮,背后缚着箭壶的东夷联盟的神射手在奔走相告向着城墙而去。
又有无数嘴里含着哨子,奔走相告的驭兽使指挥着在天上盘旋飞舞,迟迟不肯落地的灵兽飞鹰,有的跑上城墙,有的拨地而起落在灵兽飞鹰背上,更多的却是狠狠的挥舞着手里的御兽长鞭,抽打起来。
再之后,又有无数身披重甲,仅仅只露出一对眼睛与鼻子,背后负着十把丈八长矛,左右腰间各自别着五把啐毒短矛,一手拿着陌刀,一手举着岩山铁盾的东夷重甲卫,跨坐在一头头如小象大小,体型壮硕,头上有双角,虎头,身状如牛,苍身有翼,三足。
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目光如日月,叫声如雷。
这便是东夷联盟中,唯风夷才独有驯养的夔虎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