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哈哈,哥们出世了!
在我出生之前,我爸还是一个兵,喷火兵,我想不通喷火兵是干什么的,难道和敌人打仗就是一个劲地喷火吗。听我奶后来说,当年部队里征飞行员,我爸就去应征,然后征兵的头头让我爸原地转三圈,可是我爸转完之后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当然我爸就没有应征上飞行员了,头头怕我爸将来开着飞机在空中兜几圈就一不小心把飞机开出国界了,由此会引发新一轮的边界战争。
我常常假想,如果那时我爸真的做了飞行员,我会不会成为杨利伟式英雄登天宇航员的儿子。谁若是欺负我,我就一脚把他踹到九霄云外,妈的,敢给老子横,老子的老子能登天。多霸气,多风光。但是我爸现在却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
在我出生之日,我不仅给我妈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而且给她带来了短暂的失明。那个时候没有先进的剖腹产技术,顺产让本来就虚弱的我妈折磨得气若游丝。不知那时医生有没有问过我爸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反正我妈之后失明了将近一个礼拜。当时很多人都不解为什么生孩子还能导致人失明。如果当时我爸说一句保大人,那么今天我就不会坐在这里打这些字了。
听邻居大娘说我一岁半的时候,还被我妈裹着厚厚的包子,像个大粽子一样。所以我两岁的时候才学会走路,但是因为裹包子我妈说我第一次走路腰板就挺得特别直,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当兵人的儿子。
三岁之前我有两段属于自己的记忆。一是我拿竹竿把我奶给敲昏了,原因不详,只记得我奶一只手捂着头倒在地上,尔后我哇哇大哭,可能这是我第一次犯浑,不记得我爸回来有没有暴打我一顿,但据我三岁以后对我爸的观察,我猜测我爸没有打我的可能,因为我八岁的时候看见我爸举起手打了我妹一巴掌之后,自己扭头在一边哼唧哼唧哭了起来,由此我判断我爸的心最软,万不得己是不会打我们的。二是三岁那年我姥娘(即我妈妈的妈妈)去世,出殡的时候,我妈仆倒在地上,全身都是泥土,为姥娘哭丧,当时我嘴里正塞着舅舅给我的饼干,我见大家都在哭,我妈又哭得是如此凄惨,我也哭了,但后来分析我当时可能是吓坏了,我哭得稀里哗啦,嘴里的饼干渣不断地往下掉,然后我妗子,就是我舅舅的老婆,伸手抹掉我满脸泪水,对我说小孩子是不能哭的。我于是立刻闭上了嘴,继续津津有味地咀嚼嘴里剩下的饼干。
我妈与我姥娘的感情非常深厚,姥娘去世后,我妈每次回娘家临走时必哭一场。我现在想想,很是理解我妈的感受,你想想突然在老屋里再也寻不见娘忙碌的影子了,多悲凉,多可怜。于是我就暗暗下定决心,在我妈的有生之年一定好好对待我妈,让我妈过上人人艳羡的幸福日子,坚决避免将来出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情况。
没上学之前,我爸在家里教我识字,所谓字也就是阿拉伯数字,1至7,我不明白我爸为什么只教我识到7,而不是10,可就是仅仅7个数字,我好像跟着我爸学了一个月,而且记得一数到5我就遇到一个大大的弯,总是拐不过去。
我爸轻轻地揪了一下我的耳朵说,看你长不长耳性。然后我的眼泪就像泄闸的洪水,哗啦就流了下来。我想我爸一定受了惊吓,抚着我的头说,揉揉,不哭了,先吃饭,今天不学了。从那以后,直到我可以数到100,我爸就再也碰过一下我的耳朵。哈哈,没白哭。
没上学之前,我常常是跟着我大伯家的姐姐混,她走哪,我跟哪,除了我姐姐学校的女厕所,每次姐姐进去方便,总得请个人在厕所门口堵着我,免得我闯进去,惹来祸事。上课的时候,我就躲在姐姐课桌的下面,我们农村的孩子没什么玩具可玩,姐姐就在校园的墙根处挖一块湿泥,老师在前面讲课,我就在下面捏泥人,摔泥巴窝窝。一个人也可以玩得不亦乐乎。
快到上学的时候,我妈说要给我买一个双肩背包,于是我就天天盼着早点开学,我想象着花书包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但是等到开学报名那一天,我妈给我准备的书包却是几块碎布缝制的,缀一根带子,挂在肩上,勒得生疼,我很是不满意,我妈说,等你上完学前班了再给你买,现在先用这个,于是我又盼望着赶快上完学前班。
我背着我妈缝制的简易书包第一次来到属于我童年的学校,从此,开始了我无知狂野不羁的征程,开始了童年式乡村光辉岁月。
我是从学前班的第二学期开始上,反正学前班就是胡混,根本识不了几个字,教室的地面全是土,没有什么水泥的,全是被大家踩实了的土,轻易不会掀起灰尘。所谓讲台,就是铺了一层红砖而已,讲桌我忘了是什么样子的,我想想,对了,就是一个土坯垒的台子上在放上一块废弃不用的板凳面。黑板做得很粗糙,上面坑坑洼洼,字写在上面,反光得厉害。
第一节课,老师正在前面黑板上写字,我突然尿急,那时全然就不知道何为羞耻,跑到教室的后墙角,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记得最后面的一个小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小鸡鸡,嘴角好像还带着坏坏的笑,我立刻紧张不堪地把我的小鸡鸡塞进裤裆,倒不是因为害羞,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她会不会对我的小鸡鸡惨下毒手,就是会用铅笔尖戳我的稚嫩的龟头,因为当时她手中的铅笔削得很尖很尖。我也不知为何当时会担心她用笔尖戳我的龟头,也许那时我就意识到了鸡鸡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玩意,是可以传宗接代的宝贝。
下课后,扎着麻花辫的女老师拉着我的手来到男厕所,指指墙壁上大大的男字,记住,尿尿要到男厕所,不能随便在教室里乱撒,那边是女厕所,你是男的,要在这边。老师说完话,我脱下裤子,蹲在老师脚下就拉了一坨屎,最后老师好像捡了一片大树叶抓起我的屎扔进了女厕所,所以我在学校的第一坨屎等于说是拉在了女厕所。
课桌没有抽屉,所以即使上课时我的书包也一直背在身上,并非我对它爱不释手,而是实在没地儿放,要么就扔在地上,因为桌面也窄小得可怜,且一张课桌就坐了四个小孩,我们都是屁股挨着屁股,手臂叠着手臂,那时候不知为何学校就那么穷,连必需的课桌都提供不了。
我会从书包里掏出破破烂烂的算术本子,歪歪斜斜地涂抹像蚯蚓盘曲一样的数字。我开始还不会用小刀削铅笔,就用嘴巴啃,有时候一不留神就把铅笔屑吞进了肚里。
再小的班也得有个头头,我们的班长就是我的邻居,他的任务无非就是收发我们的作业本,其他的事好像什么也不干。但是他迅速成为了我的精神领袖,我决定跟在他的屁股混,总觉得他会在必要的时候照着我。
那时我经常会饿,所以早上从家里揣半个馍馍,在上课的时候饿了就拿出来吃。后来我的邻居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便把我拉进门旮旯里,伸手掏出我衣兜里的馍馍,从此,我只能每天吃到四分之一个馍馍了,我们一下课就躲在门旮旯里分享我的半个馍馍,滋味很美,我们很快乐。
我们的友情在半个馍馍中得到了发展,我们差点到了结拜为兄弟的份儿,但是按辈分他应该叫我叔叔。有一次,我的邻居和班里一个调皮的孩子闹起了小矛盾,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我一看,不行,我得为我的朋友拔刀相助,做什么呢,我寻视一遍教室,没有找到可实用的刀,于是一急,拾起脚下的石子,站在与那调皮孩子相距一米之处,恶狠狠地准确无误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那鲜红的血啊,顺着他白色的头皮,流得满脖子都是。我当时怕得立刻傻了眼,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用手捂着后脑勺,嘴巴咧得像个盆似的,而且涎水沿着嘴角外溢,鼻涕横流。
老师拉着他的手去了门口的小诊所包扎,我被罚站在讲台的桌边,全班同学都注视着我嘿嘿地笑,我一急,抓起地上的湿泥,毫不含糊地掷向全班,这下,我成了大家的公敌,他们一致做鬼脸嘲笑我,除了我的邻居在黑板上歪歪地写着算术题。
那个男孩回来时,头上缠了一圈白纱布,但是还在哼唧哼唧地哭,只是没有了眼泪。下课后,与他同校的姐姐目若无人地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什么话也不说,用手指狠狠地点了一下我的脑门,然后我后仰撞在后面的课桌,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了,哇啦一声哭了起来,而且嘴里骂着妈逼妈逼妈逼,一直不断地骂着她妈逼。我想她是彻底恼火了,把她老弟砸得头破血流还骂她,我透过泪水模糊的眼看见她抡起胳膊,一巴掌抽在我的颧骨上。妈逼的我当时气急了,什么也不怕了,趁其不备,抓起她抽打我的那只手,张口就咬在她的食指上,她用另一手抓我的头发,可是我宁死不松口。
就这样,他们姐弟两双双被我给放了血,给他们一生都留下了痕迹,幸亏当时我没有咬在她的脸上,否则她非毁容不可。她的老弟此后见我就怯怯的,而我每次碰见她,都会瞥一眼她的那根指头。
学前班的生活半年就结束了,而我半年的所得是25分,两门功课,识字10分,算术15分。可是半年之后我还没练就成正确的写字姿势,依旧是蹲坐在泥巴地上,抓着铅笔涂写。以致我的屁股把我的座位下方是地面磨出了一个唇印状的浅坑。
背着书包,拿着老师批改的分数单。那时我甚至不知道及格是个什么概念,我几乎也不知道10分与100分有什么区别。于是,我屁颠屁颠地放假回家,书包往桌子上一扔,就和我的邻居一起出去玩了。我们常玩耍的地方就是西边的坟地,一人占据一个坟堆,叉腰仰头,立于坟顶,曰为占山为王,然后抓起脚下的土坷垃,互相投掷。当然,土是松软的,伤不了他人。直到疯玩到夜幕降临,突然有一个娃儿大叫一声,鬼来了,然后大家立刻纷纷作鸟兽散,各自回家。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爸一边用筷子挑着面条,一边吃着胖胖的葱头,问我,书包呢,我看看你的成绩。我想看就看吧,一点也不觉因为分数的缘故而恐慌不已,也许是没有这种概念。所以,我端着碗就去把我的书包拿给我爸,我爸掏出我烂菜一样的书本,咋这个摸样,就不能装得整整齐齐的吗。我爸把我的书包翻了一遍,但是没有找到我的分数单。
这时,我才想起,分数单我并没有装进书包里,本来是在衣兜里装着的,但我出去玩的时候把它丢在桌角了。
我查看桌角也无其踪影。我爸皱了一下眉头,说,是不是一张白纸啊。我说是啊,你看见了吗。我爸把嘴里的葱加面吞进肚里,好像还噎了一下,他厉声说,谁让你东西乱丢的,我刚才拿它当草纸用了。
我忍不住窃笑,心想本来就没打算让你看,现在是你自己给毁了,也怪不得我了。我慌忙扒光碗里的面条,然后迅速撤离现场。我躲在房间里,听见我妈在数落我爸,干什么事情都马虎,你多看一眼也不会拿它擦屁股啊。我爸闷闷地吁了一口气,说,学前班本来就是纯属胡混,过完年就让他再上一个学前班。我当时那叫一个恼啊,不该把分数单随手一放啊。
每逢临近年关我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第一年学前班根本没有什么寒假作业的概念,自从成绩单被老爸擦了屁股之后,老爸就再也没在我面前提学习成绩的事情,我已经打算若老爸果真问起,我就随口胡诌一个,我甚至那时就没有想到什么60分及格的概念,因为学前班第一学期,我所接触的最大的数就是10,第一次认为10可大是这样觉得:0是一个圆鸡蛋,6是一把哨子,7是一把镰刀,唯独10是一杆棍子还有一个鸡蛋。所以就觉得10老大了,比我当时学过的任何数字都要大。
我和我的伙伴们尽情地玩,天真无邪地玩,啊,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村前一块不小的空草地就是我们长久的根据地,时常我们同龄的几个小伙伴会跟在大孩子的屁股后面,听从他们的差遣,俨然他们就是所谓的孩子王,他们会爬树摘果子分给我们算是对我们的犒劳,其实就是一些干瘪的坚果,剥开之后也没有什么果肉的。我们却都乐得屁颠屁颠的,因为这是我们推崇的老大赏赐的,就算是果皮我们也会放在嘴里嚼上一嚼。
冬天是干冷干冷的,凌厉的风不夹杂一点水分,走在路上被风吹过的眼睛是干涩干涩的,光想流出一两滴泪来润润眼球。我们会跟着大孩子去青麦坡里,寻得野兔的巢穴,我们会很坏很坏地在巢穴里塞上干草枯枝,然后由老大划着一根火柴点燃,随着团团浓烟升起,野兔巢穴就这样被付之一炬,甚至有好事之徒待枯枝火苗熄灭,站在其前,推下厚厚的棉裤半截,随后用冻得像胡萝卜的小手掏出深藏在棉裤一层秋裤一层之内的小鸡鸡,对着上面嘻嘻哈哈地撒上一泡热气腾腾的尿,完了之后还抖抖头,打个尿颤,小小的粉嫩粉嫩的龟头借势又喷洒出一些尿,不过全滴在裤腿上了。
毁了野兔的窝之后,我们一人手中拾一根树枝,一路上大呼小叫,就像是捕猎的一群非洲猎人,我们忽而奔跑,忽而拿着树枝对打一阵,我们会突然蹲下来啪啪啪不止地抽打脚下的麦苗,我们好像有一种搞破坏的天性,抽打得麦苗直至粉身碎骨,白色的嫩根裸露在外面,惨兮兮的样子。
我们的老大随身带有从家里偷出来的小瓶汽油,其实那时我们也不知道汽油是个什么地玩意,就晓得往火上一浇,火会烧得更凶,火愈是凶我们愈是玩得痛快舒畅,淋漓到极致的快感!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坏的小孩。我们那里有一片苇塘,有许多干枯的长草,我们老大把它们一点点地点着,然后火势愈来愈凶猛,但是有些树苗还烧不着,这时,汽油就派上用场了,老大把汽油浇在树干上,随后又在树根下堆了一些干草,我们这群小屁孩筹划着把这里所有的稚嫩的小树苗都付之一炬,随后幸灾乐祸地目睹着它们从焦黄逐渐地变成了黑炭。当时听见树苗被烧烤的吱吱响的那个兴奋劲,可以用载歌载舞来确切地形容,不过他妈的现在想想那时真是一群有些变态的小屁孩。
2、过年了,过年了!
办年货是过年的必备课程,通常是选择大年三十的前两天。猪肉是必须要买的,是绝对必不可少的,而且要多多买。不过那年我们家是自己宰了一头猪,好像是在小年的前一天,老早我爸就去叫来屠夫,屠夫带着杀猪的刀子、铁杆子以及给你褪皮毛的铁铲子。
印象中的屠夫长得油头垢面,大腹便便,一副凶神恶煞似地模样,见了有点叫人惧怕,我怯生生地故意与他保持着相当的一段距离,他拿着刀子咣咣地在一块石头上磨来磨去。后来在语文课本上读到“磨刀霍霍向猪羊”,我脑海中又闪现出当时的情景。
屠夫磨完了刀子之后,提着刀子径直向猪圈里走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屠夫杀猪,我就以为屠夫趁猪在睡大觉之时,猛地一刀子就插进猪的要害处,流干它的血,让它慢慢死去。
只见屠夫的手爪子抓挠了一把腮边,他的指甲盖是里黑乎乎的猪油垢加泥巴吧,现在想来,胃里还是一阵翻滚。屠夫在猪圈里用刀子比划了一下,像是在进行杀猪前的仪式似地。当时很是同情我家的那头待宰的猪,甚至心里酸酸的,欲要,流下眼泪的感觉。想起了曾经放猪的日子,每逢傍晚放学,回到家之后我都会打开猪圈带着猪到西边的草地溜达一圈,它啃草,我则蹲在一边在有水的地方用泥巴玩“筑水渠”的游戏,有时候我还会骑在猪的背上,让它驮着我在草地上跑一段,有时候我也会用树枝戳它微小的乳房,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它的乳房就那么低小,而且还没有突起,不过后来就顿悟了,因为它是公猪。
如今,我的猪要被屠夫送往西天,我的猪再也不能陪伴我在西边的那边草地欢快奔跑了,我真想夺下屠夫手中的杀猪刀,然后刀尖指着他威胁他说:你妈逼的,我不许你动我的猪!可是我最终没敢这样做,因为我能想到我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样子。我爸会一把夺走我的刀,拎着我的膀子扔到一边去,然后把杀猪刀递给屠夫说:小孩子太不懂事了,我回头一定教训他!
屠夫有些愠怒,但是又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明显,毕竟他是那么一大老爷们,怎么能跟我这种小屁孩一般见识呢,那样大家只会耻笑他的肚量。可是屠夫就把他全部的怒气全部发泄到我可怜的猪身上了。
在屠夫的指挥下,猪被五花大绑,结结实实的,四蹄动弹不得,只能嚎嚎地叫个不止,我就只能无动于衷地站在猪的旁边,直视着猪的眼睛,它的眼睛里是那样充满着悲伤,对,就是悲伤,猪也会悲伤,当猪伤心至极的时候,就像像人一样,哀其之不幸,坐以待毙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悲伤。猪眨了一下眼睛,我觉得猪哭了,我觉得猪是看着我的时候哭了,猪的睫毛湿了,是在眨眼的瞬间被泪水打湿的。
我的猪啊,妈逼的我的猪啊,我哭了,我站在旁边开始只是轻微的啜泣,可是当我看见我亲爱的猪被野蛮的屠夫用腿和手臂固定住它的头,然后明晃晃就那样直直地毫不含糊地插进猪的脖子的时候,鲜血倾泻而下,猪绝望地呻吟两下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当时该怎么表达我内心的痛苦与愤怒,我就一个人面向猪圈的门口站着,哭着,骂着。我一直不停地“妈逼,妈逼,妈逼,妈逼······”我的手指恨恨地抠着猪圈墙壁上的石灰。
猪被分卸了许多块,猪血淋淋的内脏被屠夫扒下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屠夫嚼着大块的肥肉,嘴口流着油。我妈给我碗里夹了许多的精肉,我一块未吃,我怎么忍心吃我伙伴的肉,连米饭也没吃一粒,我和他们赌气。屠夫张开塞满肥肉的大嘴:哈哈,小屁孩!我看见油从他的嘴角往外流,实在忍无可忍,我再次当众骂他:妈逼的,靠你妈逼!
我对屠夫如此不礼,把我爸给惹恼了,他欲要作势教训我一顿,不然屠夫面子上也说不过去,也算是给自己个台阶下。可是我眼疾腿快,我爸的脚还没来得及踹在我的屁股上,我就跑了出去,跑到门外的墙角处,我一个人蹲在那里,抹着眼泪,妈妈过来,端着碗里的饭,我扭开头哭得更凶,想起我亲爱的猪惨死在屠夫的手上,我扑在我妈的怀里越哭越厉害!
猪已经走了,猪永远地离开了那片青草地,永远地离开了我。猪和人是一样样的啊,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当然,猪死也不能复生!慢慢地,我唯有从悲哀中走出来。没有猪的日子我的童年还要继续!
杀完猪的第二天,我爸我妈就带着我去集市,给我买了新衣服,给我买了梦寐以求的塑料玩具枪,给我买了最爱吃的饼干和软皮糖。可是那应该基本上都是昨天卸了大半个猪肉卖来的钱。我爸推着自行车,我妈跟在车子的后面,而我则坐在车子的后座上,我妈时不时地手扶着我的脊背,生怕我一不小心就会从车座上跌落下来似的。
集市上人很多,多得我眼花缭乱。我爸推着自行车是没法往里面进的,于是就把车子停在集市口,给我买了一块油酥饼吃,让我站在车子旁边不要离开。我乐滋滋吃着香喷喷的饼子,他们消失在人海中。
在我身边穿梭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吃完饼子之后,我手抚在车座上,愣愣地注视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我面前忽闪而过,时间过去了许久也不见爸妈的身影在那集市口出现。我幼小的心里开始惶恐不安,喧闹的街市让我置身于孤立无援的陌生感营造的恐怕氛围中。
我昂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都是墨蓝色,连一朵白云都没有,孤独感霎时就如同洪水猛兽一样像我袭来,我鼻子一酸,禁不住眼泪就想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流下来。
有人向我投来好似怜悯的目光,也许他在想这孩子是不是被爹妈遗弃了,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爹妈没有能力承担巨额的医药费。想到这里,我哭得更凶了,哭声引来的众人的驻足观望。我一看这样的阵势,我被一半圆形的人群围观,我腿一软,全身不听使唤似地瘫坐在地上。一位老奶奶好像确定我是被父母遗弃了一样,抱起我的身子:孩儿,不哭,奶奶看看,爹娘真是狠心啊,咋就忍心把这么好看的娃儿随随便便就丢了,孩儿啊,哪里舒服,快告诉奶奶!
眼看老奶奶想要抱我离开,我吓坏了,我一把死死抓住自行车的车杠,我嘴里呼喊:妈,妈,妈。老奶奶被我的假象完全给迷惑了,错以为我现在就是一个没爹娘要的孤儿,她下定决心要收养我似地,奋力去掰开我抓住车杠的手,我用手指甲挠破了她的臂膀。
我呼喊得嗓门更大,我的脚踢到了老奶奶的小腹上,终于我的这一举动制止了她的动作。老奶奶松开了我,右手捂在小腹上。
母子心灵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当妈妈冲开人群,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抱住我的肩膀,这句话得到了深刻的验证。
我妈用大拇指抹去我眼角的泪痕,还有我上嘴唇流出来的鼻涕。我爸也过来了,人群在议论纷纷中散去。那是我人生中在无意间制作了第一场恶作剧,而且我表演的假象的是那么得逼真,逼真得连经验丰富的老奶奶都没法质疑。
委屈的模样让我妈也泪流满面,我嘴里嚼着饼干一边还在意犹未尽地哼唧哼唧地哭泣。我小时候居然就有煽情的天赋。
我们满载而归,所有的年货都装在编织袋里。我坐在自行车的大杠上。勒得屁股生生疼。我妈则坐在后座上,背着编织袋。
回到家里,我像是一名凯旋而归的战士,妹妹从奶奶的怀抱里下来,走起路来还是左摇右晃的。我把兜里的糖块拿出来,逗起妹妹来:快叫哥哥,要不就不给你糖吃。妹妹伸手在空中抓来抓去,我握糖的手晃来晃去,就是不给她。
我把糖放在自己的嘴边:快叫哥哥,不然我吃了!
妹妹急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不敢再逗她了,否则又要背负欺负妹妹的“罪名”。我把糖块塞进妹妹的嘴里:糖给你,好哭妮子,再不和你玩了!
正在吃午饭时邻居家伙伴小飞来找我出去玩,我手一抹嘴,就跟他一块跑出去玩了。还有附近的小伟、小狗子和小海在那里等着我们。看情形他们是有计划而来的,只是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小狗子神神秘秘地在自己的裤裆里面摸索,不知搞什么玩意儿!终于,摸索到了他要的玩意儿,手从裤裆里掏出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呢?只见是圆筒状银白色的东西,有我的小拳头那么大。
我们几个围拢在一块,小狗子说这是炸弹,我们本不晓得炸弹究竟长个什么模样,就相信那就是炸弹,于是吓得一轰而散。小海拽住我的衣角紧紧不放手,仿佛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似地,大家都欲夺命而逃。我撕开了小海的手:滚蛋,胆小鬼!
小狗子也真是特牛逼,明知那是炸弹还塞在自己的裤裆里,如果炸弹禁不住他裤裆里的温度,一旦爆炸非让他的小老儿命丧黄泉不可。小狗子把炸弹放在地上,我们保持必要的距离仔细地欣赏了一番,大家都在怯怯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炸弹给炸得粉身碎骨。
小狗子又把炸弹揣进他的兜里,用手捂着,很宝贵似的。小海还在用手时不时地抓一下我的衣角,以此缓解内心的紧张与恐怖。我数次推开他,不想与这种胆小鬼为伍,我躲开他走在小飞的旁边。
我们来到一块麦田的角落,怎么引燃炸弹呢?或者说引燃炸弹做甚么呢?我们有些目瞪口呆,小狗子竟然用手在地里刨坑,我们均不懂小狗子要刨坑究竟做甚么?刨坑与那银白色的玩意儿有个甚么关系?我们问小狗子,小狗子还故意给我们卖关子,说,一会你们就知道了。看这样情势小狗子今天要让我们大开眼界了,我们站在离小狗子相对较远的位置,静静地不吭一声地拭目以待。
坑刨好之后,小狗子把炸弹埋在坑里大半截,顶端露在外面,然后就从附近捡来干树枝和树叶堆在上面。小狗子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从兜里掏出了火柴,划拉了一根,点着了树枝。我们立刻抱头捂耳,远远地躲开。
小海又后撤距我们数十米远的地方。等待着,心情很复杂,迫切希望见到炸弹爆炸的情景,又很是害怕炸弹爆炸了会不会伤了自己,炸瞎了眼睛或是炸破了脸。那样的话就成花脸瞎眼了,以后就没法再跟这一群伙伴痛痛快快地玩了!
只是炸弹一直没声响,直到树枝与树叶都燃作了灰烬,仍旧是毫无动静。我们不敢走近,生怕刚走近处就措不及防地迎接它的爆炸。小狗子也怕了,我们推他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可他一个劲地往后退。
当天快黑下来的时候,炸弹依旧无声无息,在我们可以确认它不会再爆炸的时候,我们一块走近那滩灰烬,用长树棍拨拉一下,依稀看见那颗所谓的炸弹熔作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我们对这颗炸弹产生了质疑,当我们把目光一致投向小狗子的时候,他正在啃着自己的大拇指,说,咋就不炸呢?我们问哪里来的这玩意儿?小狗子说是他爸当兵时从部队里带回来的。
第二天小狗子对我们说那不是一颗炸弹,而是一块样貌特别的干电池而已,就这样我们像进行一场仪式一般熔化了狗子家这块样貌特别的干电池。
后来小海心理上留下了阴影,一见到干电池就惧,也许小海见到干电池的第一反应就是那是不是一颗炸弹啊!
童年就是这样,没有目的地往前推进,前面是无忧无虑,不会对所谓的得与失斤斤计较,只有纯净自然烂漫的快乐生活!
3、小海的眼睛瞎了,真的!
小海的眼睛瞎了,年三十的夜里刚吃过年夜饭,小飞就跑到了我家,气喘吁吁的,我妈刚准备让他跪下磕个头给他压岁钱呢,他近乎结巴地说,小海的眼睛瞎了,真的!我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怎么会瞎呢,对小飞的话半信半疑。我跟在小飞后面就往小海家里跑,跑到他的家门口,已经围了许多的人,我们挤进去,堂屋的桌子上盘碟还未收拾,小海躺在房间的床上。我和小飞看见小海的脸上还有未擦去的血迹,顿时吓得都不敢向前去。只瞧小海的妈妈坐在床边抹眼泪,小海的爸爸嘴里不停嘟嚷着好像是在骂谁。
过了片刻,小伟的爸爸拉着小伟走进来,刚一进屋,我们正要叫小伟,就见小伟的爸爸对着小伟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小伟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在地上,小伟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小海的爸爸有些恼怒,大过年的你孩儿把我孩眼睛炸成这样,还把你的孩儿带到我们家里大哭小闹,我说你们别太欺人太甚啊!
小伟的一个劲地赔礼道歉,并说一切后果他都会承担。小伟趴在地上,哭得是鼻子一把泪一把。小海也在床上,肩膀耸动着在抽泣。
我和小飞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小伟和小海吃过年夜饭一块在小伟家的门口玩爆竹,小伟想吓唬小海,就把一根点着的爆竹佯装掷向小海,就在佯装的刹那间,爆竹脱手飞向小海,不偏不倚正好在小海的眼睛处爆炸了,那是一个冲天炮。本来只是想戏弄一下胆小的小海,却不想竟酿成了如此严重的大错。
扶起小伟的时候,他站着直发抖,我想他一定是吓坏了,倒不是因为把小海的眼睛炸伤了,更是因为他那以严厉甚至暴力著称全村的老爸。这下本来高高兴兴的春节他要在水深火热下度过了,比起小海,反而我们更加同情小伟,回去之后又该是一顿顿棍鞭伺候。
小伟的爸爸连夜从外面费尽周折请来了医生,看过小海的伤势之后,确定没有大碍,只是轻度的炸伤。包扎了之后,小海的伤眼缠上了一圈白纱布,本来喜庆热闹的除夕,那条白布很是不搭调!
小海战战兢兢地回家了,进家门的时候小海像诀别一样回望我一眼,我们不敢想象小伟的除夕夜会是怎样度过!
我和小飞也各自回了家,那时村里放烟火是很奢侈的事情,所以那时除夕的夜空总是黑蒙蒙一片。我们小孩顶多买几盒擦炮,很便宜的,两毛钱一盒的那种。那时候家里还是黑白电视,春晚根本达不到现在的这种精彩水平,所以一般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躺在床上我还在为小伟担忧,不知他爸会怎么惩罚他所犯下的错,像往日一样让他跪在碎石子上吗?其实跪碎石子倒是好的,就怕他爸把他揪到大门外让他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外面。小伟在我们中其实是最胆大的,唯独怕一个人呆在黑洞洞的地方,空无一人。记得有一次农忙时节,小伟的爸妈在田地里干到很晚还不见回来,就听见小伟哭泣的声音,小海跑来叫我和小飞,我们一道去陪小伟,只见小伟站在门口眼泪啪嗒啪嗒地不止。嘴里还在喊着爸妈快回来。
曾经我和小飞谋划替小伟教训一顿他爸,替小伟打抱不平,想为他拔刀相助一次。可是小伟知道后立刻就脸色大变,推搡着我们说,你敢!随后他抓起一把散土砸在我和小飞的身上。
我们农村的习俗就是大年初一拜自家,一群小孩聚一起挨家挨户去拜年,每人手里拎着一方便袋,到了每家,叫一声婶婶啊大娘啊过年好,就会得到几颗糖或是一把花生的奖励,若是到了有点血缘关系的家里,还会有压岁钱,所以,尽管天寒地冻,我们却是很乐忠于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