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寒舟
我也说不准,这个以前,具体是什么时候。
确实是挺遥远了,以我现在的年龄,说十几年前也是可以的;但是记忆还那么清晰,像是昨天的场景,因而便有些迷惑了。
那时候,冬天还比较常见大雪,飞舞着飘扬着的白色精灵,覆盖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
(1)
放了寒假的早上,总是一睁眼,就会嚷着要吃东西。偏还不愿出被窝,于是就那样扯开了嗓子,撒娇一般吆喝着要母亲拿点儿吃的过来。有时母亲会应了,不过也免不了嗔怪一句“还不起来,赖着做什么!”我总是厚脸皮的嘻嘻一笑,“外面冻死了,冻坏了怎么办?”
若是早饭还罢了,稀奇的是我要的是苹果。
母亲若不理人,我就得自己穿着秋衣秋裤跑出去,拿了苹果就风一样再回来钻进被窝里。那时是真的冷,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煤炉,只一个被窝是靠自身热度暖热的温暖所在。刚刚从被窝出来,不说去外面,仅是这样到隔壁屋里拿个苹果、不过十来步的距离里,都冻得直打哆嗦。
及至回了被窝,才像是从寒冬走到了暖春,由内而外的觉得幸福。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去洗苹果,为自己的懒找了个再好不过的借口——不干不净,吃吃没病。咬上一口,五官马上就皱到了一起,让牙齿打颤的那种冰冷,一瞬间扩散到四肢。于是往往第一口只尝了个味道罢了,得出甜还是不甜的结论,也是为了让牙齿适应这个冰冷,而后才能真正开始吃。等吃完了,胃里那种冰凉真是久久不散,后来有一句广告词,倒十分贴合此时的状态——透心凉,心飞扬。
等到起床,已经是十点左右, 早饭自然就不吃了,又被外面的雪给吸引了。
冬天早上的作息就是如此,要么赖在床上死活不起,要么就是起了就得马上玩儿雪,呼朋引伴的打雪仗,吵闹的整条街都跟着热闹起来。开始的时候总是不愿伸手去碰,总觉得那会把手冻掉的,可是拿起来了,又丢不开,玩儿到最后,手上像是一团火一般烧地发麻的热,红彤彤的,像冻坏了的胡萝卜。忍不住放到火上烤,往往会被母亲打开,说是这样更容易冻手。
最喜欢突然下雪的夜晚。你事先不知道,看着外面亮亮的,还以为今天天亮的早。等起来去上厕所,发现外面积了厚厚的雪,总是像收到一份意料之外又痴痴期盼的礼物一样惊喜,然后回了被窝就翻腾着想着天赶紧亮了,要如何玩。
那时关于吃的记忆,当然不止苹果,还有烤红薯。选了小个头的红薯丢在灶台肚子里,尽管出去玩,等回来了就熟了。不嫌脏不嫌烫,两只手换来换去地剥了皮,热乎乎的腻甜的,是冬天里的味道。但是这也不总是那么让人欢喜的,父母更喜欢煮了做粥,一日两顿的吃下来,难免生厌,连带的将烤红薯也讨厌上了,母亲就将红薯切片,在平底锅里抹了油,炕了红薯片当零嘴吃。
北方的冬天,若是没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牛肉汤,怎么能算完整?父亲以前学过厨师,做饭的手艺倒是比母亲还要精通些,尤其是过年时的一大桌子装盘的菜,都是他做,母亲则更擅长平日里米面馒头类的小饭。于是冬日的时候,就有了父亲展露一下手艺的机会,他亲自买了羊腿或是牛头回来,给我们做汤喝。自己做的当然比店里的要好喝,毕竟是真材实料的小锅,不像那店里一大口锅,兑了不知道多少的水。
温白的汤,撒上绿色的小葱,若是再加一些辣椒油,那才真是色香味俱全了。如今想来也是忍不住流口水。
(2)
上初中以后,就没有在家吃过早饭了。
冬日的5点钟,天还是黑咕隆咚的,村庄又总是格外的安静。
那时就要起来,准备骑车去镇上的学校了,大概是20分钟左右。
一个人自然是不敢独行的,总是同隔壁街的姑娘一起。那些相互陪伴的时光在当时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可在之后各奔东西的岁月里想起来时才觉得那是多温暖的一段日子。
出了村庄,要经过一片麦地,才会到镇上。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多时候总会相互接上,总不会留太多沉默的时候。有时若她请假了,我不得不独行的时候,就目不斜视地将车骑得飞快,嘴里还要哼着不着调的歌。然后才知,那时不过是下意识的用说话来驱散恐惧罢了。
北方的清晨,总带着冷冽的气息,即便没有大风大雪,也是浸透四肢百骸的冷。两面的地里都是低矮的麦苗,道路两旁也不过是些掉光了叶子的光秃秃的大树,毫无可遮挡的。树木伸出的枝丫反而在黑暗里显得十分狰狞。
然而那时的自己,却真正是无畏的少年。不戴手套、口罩、耳暖,连围巾都不屑围,就那么赤城地袒露着,于寒冷中穿梭。
于是倒也练就了单手骑车的本事,左右手轮换着插进口袋取暖。男生厉害些的,可以两只手完全松开车把插进上衣的口袋里,像是表演杂技一般,骑行很远。那时总归是带些幼稚的,若是看见了同村的女生,总是会特意表演一番,引来女生的惊呼。如今想来,倒是幼稚的有些可爱了。
若遇上大风的天气,当然都会老老实实的。那时寒风刮过来,除了面上会觉得被割得生疼,也总觉得它顺着脖子钻进了身子里。却越冷越觉得自己勇敢,等到手背上似要皴了,才终于记起要擦些护手霜,对比了别人冻裂的手背,忍不住在心里感谢爸妈给了自己这么一具抗冷抗冻的身体。
风再大一些,有时回来的路上逆风行驶,总觉得车子连同人都要被刮飞了。
下大雪的时候,清早起来,俩人就只能步行去学校。
放学回来的时候会好些,因为路面已经被踩实了,可以一路小跑着滑行回家。可清晨这时还未有人走过,于是可以在寂静中听见一声声“咯吱咯吱”的踩在雪上的声音,有时还会专门拣没有被踩过的地方走,像是要比一比看谁踩的声音大,然后傻乎乎的相视一笑。那时快乐也来得简单些。
等到中午放学回来,又经过这一片麦地,两面白茫茫的雪地,远处倒是也有些树木同近处的这些远远呼应,像是两排战士。其实并不太敢盯着看远的地方,只觉得刺眼,后来才知,有雪盲症一说。那时却突然想到了东北的林海雪原。
之后又在哪篇文章上知道了漠河,北极村,觉得此生应该去那个地方看一看,不为极光,就为了这个寒冷的地理上最北的地方。
(3)
那时关于冬天的记忆,还有去挑选过年的新衣。
尽管那时物质还并不那么丰富,可供挑选的也并不多,可这常常却要花去很长的时间。
初一、初四、初七、初九,一个月里的这四天是赶集的日子。
母亲会带着我一起去,往往至少要四个日子都走一遍,才能买到一件衣服。
这四个日期里,初一和初七的集会地是我们镇上的,初四和初九的是隔壁镇的。
摆摊的人还是那么几个,只是来回的赶场罢了,可明知如此,仍是非要都逛一遍,才肯点头说要哪一件。其实是因为那时就知道臭美,毕竟大家都是在集会上买的,同龄人的眼光又大多相似,买到一样的衣服的几率就很高。虽然那时还没有撞衫这么一说,不过新年的衣服跟别人的一样总归是不那么舒服的。
父亲总是不愿跟我一起的,不过买冬衣的时候已经临近办年货了,所以往往是全家出动。父亲跟在后面,看我一路逛过去,这一件不喜欢那一件不同意,就会道:“你咋买着这么难!”
那时我爱哭,最听不得任何重话,于是有时当场就会落泪,偏一声不吭,只固执地站在一旁。母亲就拉了我继续看,好半天,我才会说出我看中了那一件,于是哪怕价格贵一些,父亲也总是付钱付的利索,不知是因了我之前的眼泪,还是觉得终于定下来了。
等我的衣服买好了,我们全家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我接下来就只需坐在车边看着弟弟和车,父亲和母亲去置办年货。可若光是让我傻等,我自是不依的,非要买了吃的给我拿着才行,于是此行就更加满意了。
后来的很多年里,父亲都还是会提起我买衣服时的挑剔,然后出门跟别人说,我们家闺女买衣服最挑。不过随着年龄渐长,就再也没有跟父母去买过衣服了。
(4)
如今的冬天,总是少了诸多韵味的。
回了家,总是围坐在火炉旁,懒洋洋的。
偶有下雪的时候,虽祈祷下得大一些,能如同记忆里那般覆盖整个村庄,却也不会再呼朋引伴的打雪仗了,去哪里还聚的齐人呢。
倒是13年的冬天,清晨起来,弟弟说要堆雪人,我只在楼下等着,却并不参与。
后来他在楼上问我,纸船怎么叠,我就只得上楼教他。
扫视了一圈,哪有雪人的踪影?我不满道:“你忙活了半天,雪人呢?”
“在那儿呢,台阶上的瓦罐上面。”弟弟指着不远处的瓦罐说道。
我这才发现,那倒置的瓦罐上面,立了一个不足30厘米的小雪人。那么小的一个,不细看就隐在雪地里了。忽然觉得那些过往的岁月就如同这个小雪人般,小到再不仔细回想就找不到了。
后来弟弟拿对联的红纸叠了个小船,反扣在雪人头顶,当小红帽,又加了胡萝卜的眼睛,才终于有了点雪人的样子。
到现在,看朋友圈里的雪景和雪人倒是更热闹一些,那些从前的诸多快乐,只剩追忆。
说不上感伤,总有些东西会消失,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还记得的时候,将它记录下来,做那一时期的一个交代罢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