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恰逢很多日本同事合同到期,归任日本,所以送别会一波接一波。送别会其实是一个很尴尬的场合,它验证了三年来,你和中国人的人缘如何,中国同事对你的情感有多深,双方朝朝暮暮,一朝离别会不会有不舍,还是盼着你赶紧离开。各人心怀鬼胎,如果我们都能看到每个人的想法,那该多么有意思又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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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来说说我自己吧。得知日本同事回国,我心中有点无感。当我们给他们手绘纪念册的时候,都写了些非常无厘头的笑话,画了一些很夸张的图形。离别,那又怎样!
送别会,我们一起吃饭。上百个人一起,没有人说离别的赠言,没有人伤感,就像平常所有的聚餐一样高兴。席间有点唱机,酒过三巡,我和另一个姑娘一起开始唱歌,没人听,我们自嗨到疯。給姑娘过生日的蛋糕,都抹在了大家的脸上,为了不被蛋糕偷袭,大家跳啊,逃啊,尽情打闹。即将回国的科长,拿起话筒,顶着一脸彩色的蛋糕,开始唱歌,汉语版《朋友》,是他拿手好歌。狼狈的科长忘我地唱,蛋糕在腮上颤抖。山内举起我抓着蛋糕的手,抹向科长的头发!
我的天哪,三年了,这一抹,我有种复仇的快感!这三年,他从没有夸奖过我,也没有为翻译们争取过上位的机会。有时候,明明会面,却装作看不见。冷漠多次刺痛人心。我已经很努力了,每年的评价,也不曾给过我优秀,却有很多他做不到之类的借口给我。我恨透了他,作为科长,他太失职了。我多么想把整盘蛋糕都扣在他脸上,一解我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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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在唱歌,大家自发的围成一个圈,搂着肩膀,随着韵律左摇右晃,我也加入了那个看似有着超强凝聚力的圆,跟着大家一起左摇右晃。《朋友》唱到了高潮,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歌词,“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我的情绪,像被一个火花点燃,瞬间一股炽热之火流蹿遍我的血液,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三年了,心里始终期待着这位科长的作为,有高兴的事,会说给他听,有不满,就吐槽,甚至直接用训斥的口吻质问他。他也倒从来都没批评过我。一起工作三年的这么个人,就要离开我们回国了,以后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也没有理由再见到,前年的忘年会上,我们一起唱了这首《朋友》,练习了好多次,才有勇气和他一起站上舞台。那都已经过去两年了呀。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喷涌而出,哗哗地洗刷着我的脸。我用双手捂住脸,连忙缩回椅子上,任由眼泪疯狂喷涌。我三年来的隐忍,期待,不满,努力而不甘,还有感动,都借由这眼泪,喷涌出来。我也借着眼泪和情绪的勇气,走过去,抱了抱科长,哽咽着说了声谢谢,科长拍拍我的肩,同样说了声谢谢。我第一次感受到他作为长者的关怀。而我对于科长三年来的所有,都一笔勾销了,我与自己的内心,达成了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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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突然体会了三年来,科长的艰辛,工程项目一个接一个,人员更换一波接一波,问题接二连三的发生,能走到今天,正式而正常生产,已经算成功了。他三年没有生病,一个人在中国,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即使在我休产假期间,也正常给我考核,正常拿到奖金。宝宝百日,他能过来看宝宝。离别前讲话,他嘱咐我们要保证安全,要做诚实的人。我发自内心的想说:他是个好人!他要回国,离开了,那个短小精悍的小老头,我真的不舍!
如果不是离别,不是这场送别会,我怎么会知道自己内心那千回百转的纠结,又怎么有机会让那不明所以的恨与不甘、感动找个出口,让自己与自己和解呢?一股泪水,一个拥抱,达成了所有,我终于可以释然、轻松地把他送走。
离别,终究是严肃的事,关乎与他人的感情,也更关乎自己内心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