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噼里啪啦的声响起,他辨出那是梧桐木,非凤凰不栖的梧桐,顾不得火烧,从火里抢出。在烧柴人眼中,那不过是块干柴,对他,那是无上的至宝。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财,顾不得这是流亡途中,不眠不休几日,终于,一声琴音响起,天下名琴焦尾出。
那一刻,他畅然而笑,那刻,梧桐,欢然而喜。
历经山水,难逢知音,如今,梧桐终于相遇。
可惜,好景不长,当王允怒然将他斩首,汉史无人可书,焦尾琴绝,梧桐自此作悲音。
他,蔡邕,飞白体的创始者,东汉的大儒,至情至性,忠孝素著,千百年来,梧桐唯一的知音,自此,难逢。
也许,他化入了梧桐的魂,梧桐亦有了他的品性。
春起青绿,夏时葱茏,秋处金黄,冬季是光秃秃的清宁。
不见喧嚣,不见繁华,它是安静的落叶乔木,不言不语,安守本心。即便开花,也只是细碎的零星,落落的安静。巴掌大的叶子,顺着生命的轨迹,知天时,识地利,温柔敦厚,宠辱不惊。
因他,梧桐,成了树间的大儒,穷时独善其身,达时兼济四方。
见过形单影只的一株,偏安一隅,昂然而立,哪怕一株,亦撑起一片清宁。这是儒者的态度,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处江湖之远,仍不忘苍生黎民。哪怕尽绵薄之力,也要散尽余晖,如退居在家的辛弃疾,做不了抗金的斗士,便做植绿的农夫,绿了这片国土,如屡屡遭贬的苏东坡,贬至哪里,便造福一方,如今西湖的苏堤依旧。价值,从不因位置而改变,是梧桐,哪里都有一方清宁。
记忆深处,少时逢雨,未带伞,那一株葱郁的梧桐,撑起一方晴空,自此铭记。
也曾见过如行道树的它们,它可活百年,全身却无一处无不有价值,材可制乐器,种子可食、可榨油,叶、花、皮、根可入药。穷极一生,奉献一生。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样的它,自是凤凰相及。它的价值,它自是知晓,也依旧是淡淡的沉敛,安静。如他,那个千年前的男子,温润清逸,萧疏轩举。枝叶葱茏间,零星的花细细的开,淡淡含笑,一片清宁。只是,斑驳的光影里,我看见你的伤悲。
雨一声声滴落,敲着你的手掌,似你深藏千年的泪。梧桐雨,起三更,叶叶声声是悲愁。深深庭院,落下一地寂寞,你独守秋的萧瑟。士为知己者死,梧桐因知音逝而悲。哪怕千年,他依旧是你独一无二的知音。
我撑着伞,扬起头,你静默如初,清宁依旧,只是那悲愁,永远无法触及的远。遥遥相对,你是天地间的永恒,雨季里的清愁。
如果有来生,我愿是一株梧桐,陪你静立,默守,哪怕风来,哪怕雨往,一同温润、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