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际张
我今年已经八十岁高龄了。
我头发花白，柔软的团成一个团。眼睛也早已看不清了，牙齿也早掉光了。我眯着眼看着手里的那张老照片，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暖洋洋的，真好。
我手里握着那张发黄的黑白照，我已经看不清照片里他的样子了。他离开我也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我真的老的不行了，我的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了，我已经分不清我的孙子和外孙了，我也记不得他们都多大了，是否该成家了。可是我始终没有忘记我的老伴儿。
我们二十岁就在一起。他那时候俊的很呢，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双眼皮大眼睛，笑起来把人的心都暖化了。
我经常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想他。一想就是很久很久。到夜幕降临了，家家户户都熄了灯，我才挪着步子回到屋子里睡觉。
01
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我告诉你啊，我见过的。我没见过之前也是不相信有鬼的。可是我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我老伴儿去世后的一个月后。
记得那时候他因为癌症死在我怀里的时候，笑着对我说，怀柔，能死在你怀里真好。然后他就微笑着闭上眼走了。他走的安详极了。
可是我不是他啊，他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痛极了，心口憋的像是要窒息一样。很多感受没办法告诉你，因为说不出口。比如，我多爱他，比如，他死的时候我多痛。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你。
他刚走了的时候，我每天都以泪洗面，根本吃不下饭，孩子们也担心极了。可是我受不了啊。在一个月后，我竟然再一次看见了他。
我记得当时，我侧身躺在床上，眼泪一直流，湿了大片的枕头，双耳轰鸣，鼻子也呼吸不畅。然后夜幕降临，我看到他坐在床边，抚摸着我的头发，给我擦眼泪。
他说，怀柔，别哭，我会心疼。
他说，怀柔，别怕，我会一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陪着你。
他说，怀柔，你乖，好好活着。
……
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骗人。我知道，他死了，可是我真的看到他了。可是没有人相信我。连我的孩子们都对我说：“妈，这世上没有鬼，爸也回不来啦，你不可能见到他的……”
好吧，他们说他们的，我依旧坚信他就在我身边。
从我见过他那天起，我就不再哭哭啼啼了。我开始恢复工作，开始正常吃饭，正常和孩子们交流。只是，有的时候，我变的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他们都以为我是太想他所以开始自言自语的，只有我知道，我说的他都能听见。
“你看，我今天做了辣炒肉片，你最爱吃啦。”
“我跟你讲，咱家小孙女参加少儿舞蹈比赛获奖啦。”
“最近闺女和女婿吵架啦，天天闹的不开心，唉。”
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知道他一定听得见，可是他却从见过那一面后从没有回应过我。
时间久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我总是自言自语。老伴儿从不回应我，我也再没见过他。孩子们都习惯我这样了。可我还是坚持着，他听得到，他一定在我身边。
02
可是，就在前不久，大概就是十天前的事情，他竟然又出现了。
那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吃过午饭后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着晒着，迷迷瞪瞪的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大孙子喊我，奶奶，奶奶，我便醒了。
院子里的树绿油油的，风一吹，哗啦啦的响。还有花儿，都是儿媳妇种上的。黄的，红的，娇艳的很呢。
后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吃过晚饭后孩子们都坐在屋子里玩手机，儿媳妇和女儿去洗碗了。我又坐在院子里，看看月色。一到晚上，风一吹，惬意的很。可是人老啦，不如以前了，觉得有些凉了。儿子出来给我披了一件衣服就进去忙工作的事情了。
我看着点点繁星，又开始想他。
几十年过去了，具体我已经不记得他不在了多久了。只是我记得这几十年里，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从前一想起他就哭的止不住，后来一想起他就笑。
我又开始自言自语，我知道，他听得见。
“老伴儿啊，也不知道还能再想你几次。我感觉自己，可能快要去见你啦。你在那头儿还好吗？”
他出现了……他就坐在我身旁的台阶上。
他说，柔儿啊，我一直在下头等着你呢啊。我也知道，你快来啦。你别怕，有我在这头儿，没人敢欺负你的。像从前一样，我还保护你。
“是啊，以前多好啊。你在的时候多好啊。还记得你刚追我那会，每天都给我买冰棍吃，那时候你总给我买两分钱的冰棍。你说一分钱的冰棍你看不上。现在的孩子们啊，两块钱都吃不上冰棍咯。”
他咯咯咯的笑着说，是啊，那时候给你在面包厂里偷面包，偷家里的鸡蛋给你。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被家里发现了，打了个半死都不怕。
“还记得我二十岁那年，我们刚结婚不久，我就怀上了小刚。后来好像是孩子四个月的时候吧，你被要债的人追到家里，砸了咱家，还打了你一顿。我记得你当时求他们，说我怀着孩子，千万别动我。后来，看见你被打的鼻青脸肿，我那个心疼呀。肯定也把肚子里的小刚吓坏了。”
他叹了口气，说，是啊，年轻的时候对不住你啊，苦了你啦。
“哪有，我这一辈子，活的这么长，我依然觉得是你的妻子是最幸福的事情了。遗憾的是你走的太早了，留我老婆子一个人独活了这么久啊。唉，你个死老头子，你可真是心硬的嘞，舍得下我哟！”
他嘿嘿的笑，如果可以，我怎么舍得丢下我的柔儿呀。你笨的哟，做饭不好吃，洗衣洗不净，脾气还不好，心还软，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说。唉，可怜了我的笨媳妇儿哟。
“我倒是还真想再吃吃你做的饭，可是没机会啦。儿子儿媳妇做的饭始终做不出你的味道哟。你走以后啊，我开始模仿你的样子做饭，模仿你的样子洗衣，模仿你的样子听京剧，模仿你的样子走路……可是，我也始终没学会你的样子。他们都说我越来越像你咯，可是我知道，我离你，还差点儿。唉……罢了罢了，我也快死的老婆子了，能见到你，就很知足啦！”
他说，柔儿，你都老了，你瞧你那满脸的皱纹。还有你那眼睛，都快睁不开啦。牙都掉光了，哈哈哈，你现在可真丑呀！
“你竟笑话我，谁像你啊，早早的就不在你。你看看你现在年轻的，跟小伙子一样。还是你帅哟，我没选错人啊。话说，你知道你媳妇儿我今年多大了吗？”
他说，开玩笑，柔儿今年芳龄八十整。这点我老汉还记得清呢。
“哥哥，你说还有多久我们就会见面呢？孩子们都大了，不用操心了，现在的我也该去见你咯……”
快了，快了，柔儿别急。他缓缓的说。
我又笑了，跟哥哥在一块的时光总是开心的。
从二十岁开始，我就唤他哥哥。他是我的哥哥，我的爱人，我的至亲，我用一生去追寻的挚爱。
03
聊了很久，月色越来越浓，撩人的很。
他说，我该走了，柔儿。我等你。
他说完后，我看见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他还是死之前的模样，俊的很，一点也不老，一米八的个头，一点也不驼背。双眼皮大眼睛，皮肤也很好。他起身的时候还很灵活，不像现在的我，起身都要慢腾腾的很久。
他起身后，没有像年轻分别时那样来抱抱我。他径直的像前走去，走着走着，变成了一群鸟儿，像海鸥一样的鸟儿。哀叫了几声，飞向了四面八方。
我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看他变成鸟儿飞走了。我没有起身送他。如果是年轻的时候，我想我一定会起身从背后抱住他，让他不要走。我一定会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抬头看着他，等着他吻下来。
或许，年轻的时候，他还活着的话，我想我们也一定不是在这里坐着聊了整晚。我们一定是手牵手，路过竹林，路过小溪，去郊外一起看看那撩人的月色，还有那微风徐徐的美好风光。
可惜，没有如果。
记得他生前就说过，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记得当时我回答他，没有如果又何妨，我有哥哥便足以。
而如今，他不在了也几十年了，我失去他也几十年了。
十天前，是他离开我这几十年里，我第二次见到他。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去世后的一个月后……
哦，对了，已经讲过了。你瞧我这记性。哎呀，什么都能忘咯。
第二次见过他后，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很久，等到很晚了，儿媳妇叫我回去，我便回去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见过他们爹了。因为，说了也不会信。我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还是没有睡着，看着繁星点点。过了一会，我开始迷糊。我记得，我闭上眼快要睡着的那一刻，窗外头起风了……
04
已经过了十天了。哥哥十天前说我快要去见他了。可是已经十天了，我怎么还坐在这里跟你讲故事呢？
你瞧，这太阳晒的真舒服。也不知道死了以后还能不能晒这样温暖的日光。
喂，年轻人，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讲的故事？你是不是也像我的孩子们一样觉得这世上没有鬼？
年轻人啊，你要记得莫欺少年穷，莫嫌老来丑。人呐，活一辈子，总有不顺利的时候，总有顶峰和低谷的时候，不要气馁，要越挫越勇，也不要轻易就放弃身边的人。人这一辈子，也总有老的那一天，不要悔恨，不要不甘，也不要嫌弃身边的结发人。
罢了罢了，估计你们呐，以为我老了，疯了。我跟你讲哟，阿婆我呀，这一辈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的很哟。我那个老头子哟，总是说我笨，说我笨。其实阿婆我啊，聪明的很呐！
也不知道那边冷不冷，我用不用多穿点衣服……
我好困啊，我可能真的要睡着了……
你瞧，那梨花开了。纯白的一朵一朵的，真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