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道帝城天样远，天易见，见君难。画堂新构近孤山。曲栏杆，为谁安？飞絮落花，春色属明年。欲棹小舟寻旧事，无处问，水连天。
——苏轼《江城子·孤山竹阁送述古》
他站在单位门口，看着晨曦中的她，一时有些恍惚，有句话说，当丁达尔效应出现时，光就有了形状。她的出现，照亮了他十五年仿佛被折叠如一日的时光。
他拉起她的手，走过了门口的小桥。
只是一个转身，他们分别了十五年。如今，她站在他面前，就像仅仅只是一个转身。她微微一笑，一脸宠溺。他笑，要走得快些，能吃上餐厅里她喜欢的新鲜月饼。
北方的五月春天尚未走远，暖风徐徐的夜晚，她伏在他的身上说，我想吃月饼，他笑着摸着她的头，说，在这个小社区，我要去哪里买呢。她亦笑，带着孩子气。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他会问自己，如果身为帝王，会不会为她倾覆天下呢，可是，他竟然都没有出去买月饼。后来，一人在超市闲逛，他会在糕点橱窗前驻足，像个落魄的绅士，谦逊，小心谨慎，但从未买过。接下的一生，都不会有女孩伏在他身上说想吃月饼了，想到这些，他还是会心痛。
这次不一样，他有大把时间。他看着她坐在他面前，就像无数次的梦境，甚至，记忆中的她，都没有如此温柔的眉眼和笑颜。一盘泡芙，一杯豆汁，她的早餐，如此简单。遇见她他才明白，原来最美不是逃离世俗，而是在世俗里，相爱相守。
生活仿佛焕发了从未有过的魅力和生机，热衷买花的他，终于可以看着一束束鲜花，盛开在玻璃瓶里，一棵棵植物，在花盆里拥有着勃勃生机。原来，相比买的花在路上，在家里，更让人舒心。角落里的吉他包落满了灰尘，两米的蝴蝶风筝，一次也没有好好飞翔在天空。他终于可以带着这些，去不远的郊外，只是这简陋的草地，定是没有草原旷远，她还是如此善解人意，“没有关系，我说过的，相比山珍海味，我更喜欢和你一起喝碗面条。”时隔十五年，她依旧毫无底线地热爱着他的一切，迁就着他所有的执拗。站在窗前，她说，“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和你成为邻居，我对你的爱，不会因为没有在一起而消失，只要你在，我就一定爱。你会嫌弃我回来得晚了么？”他拥着她，眼泪簌簌掉落。他幻想过无数次她回来的场景，如今相拥在怀，他竟然只会落泪，十五年，苦吗，她回来了，那么一点也不苦。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扶桑浪人的生活，原来啊，他更喜欢安逸的温柔乡。窗外的夕阳映射在玻璃上，梦幻一样，他答非所问，恐惧又激动，他说，“这个景色很不真实，我见过的。你有没有看过《危险关系》？莫婕妤站在海边的夕阳里，就是这样的景色，我见过，当年我想那么美的景色一定是特效，我们沉迷的景色说不定只是一块为了抹去视觉黑边的绿幕布。为什么此时的景色和电影里那么像？你知道的，我不会追赶任何人，所以你留下来好不好？”像王熙凤与林黛玉初次见面那一连三问并不需要回答一样，他也是，他只是需要一次又一次的确认她在身边。这一次，她笑着用力抱住他，说，“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他略显沧桑的脸上，泪痕未干，却洋溢着鲜有的笑意。夜，果真又一次充当了绿幕布。一场旧梦，结束在这个五月的清晨，他醒了吗，或许不愿意醒来吧。“此生佳处，原是流光浮草、冷烟低树。木然游目，满地萧疏，抱影成孤。个中苦楚，无人体悟。雁字无书，俗世纷扰无数，且作一半江湖、一半糊涂。”口齿轻动，分不清这是他的梦呓，还是无比清醒的呢喃。
如果感情也遵循能量守恒，但愿总会有一棵芝兰玉树，愿意雕琢和陪伴他这块朽木。是呢，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