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家住四栋一单元,对面就是三栋二单元。
我负责家里炒菜,对面五楼以下的厨房操作一目了然:谁主厨,谁家吃鱼,谁家每周必吃两次回锅肉。
四楼李姐烧菜起锅前,爱用锅铲勾起一点汤汁,用嘴吹一吹,喝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汤汁倒回锅,再放味精,家里来了客人也要把喝了的汤汁倒回锅里。三楼是公司的一位副总,姓汤,胖敦敦的,典型的“好先生”,他家“厨师”岗位几乎由他“承包”,如果哪餐不在“岗”,一定是出去应酬了。汤总炒菜时动作幅度有点大,锅里油温升高,倒菜进去,都会夸张侧身往后一跳,再扑上去猛力翻炒,锅铲碰锅边叮叮当当的,那气势就是老总的气势。不过,男老总也只有在当年才下厨吧。
天天对着三栋二单元的厨房,逐渐有点心得:男人既不买菜也不下厨的家里,女人的操作缺少激情,一般比较慢,默不作声,按部就班,喜欢做炖菜。
我是家里厨师,怕落入俗套,经常自我唠叨:偏不吃炖菜,偏不吃炖菜!
这也好,经营餐厅以后,也不至于菜盲。
开的第一家餐厅,在十字口的“天涯”(据说当年那栋楼有个火遍全市的“天涯歌舞厅”)。那一年发洪水之后,生意逐渐好起来。
某天,炒菜的王师傅突然说请假,第二天就要走,原因是母亲生病了。看着逐渐好起来的生意,我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好意思拦着王师傅不回去看生病的母亲。问他:“请假几天?”王师傅说:“三两天,也许差不多一个星期。”我一咬牙:“行!”王师傅说:“可不可以先把工资算给我?”我说:“当然可以啦。”又顺手摸了两张50元,塞给王师傅:“买点水果看望老母亲。早去早回。”
当天下午,到处托信,找带班的师傅。一听是带班,都不愿意。
第二天早上,找来两块砖,放在灶面前,穿上围腰,站在砖上,我对大家说:“凭家里做厨师的底子,这几天,我炒菜!”
我们一共只有8张小桌子,中午,只坐了两桌,一共6个人,没点几个菜。虽然慢,还是应付过去了。自己也颇得意。
那时烧煤,遇到加煤、火不旺时,厨师一般会左手把炒锅提起来,右手拿一根长铁钎,插在火中拨碳,催火。拨一次碳,满脸都是灰。我也依葫芦画瓢。左手力量不够,提不起锅,就把锅放在灶台上拨火。
到了晚餐时间,顾客陆陆续续的来了,每到一桌,服务员都会满心欢喜的推门进厨房通报:“来了一桌!”“又来了一桌!”
随着一次次的推门,不断“报喜”,估计8张桌子也快满了。厨房也有些手忙脚乱。
服务员又跑进来,慌慌张张的说“潘局长来了,潘局长带了2个客人来了。”潘局长是对面一个机关的副局长,一般不会在我们这种小店请客,估计今天临时来了客人。服务员认为是大事,提醒厨房。
每报告一次,厨房的忙乱就加剧一次。没多久,服务员开始推门喊话:“三号桌菜快点!”“四号桌催菜!”“一号桌汤都冷了,热菜还没上!”
我有点招架不住,偏偏火又不旺。只得把锅放灶台上,拿起铁钎频频拨火。脸上也沾满煤灰,混着油烟、汗水,成了五花脸。整个厨房被我拨得乌烟瘴气,满屋子灰,切菜的墩子慌忙火气的找报纸遮住他切好的菜。
服务员推门进来直接说:“潘局长催了三次了,一个菜都没上!”脸上写满委屈。
我提高嗓子:“端盘花生米去,不准打乱我的思路,不准进厨房!”
外面催菜,乱成了一锅粥,我也没办法,站在砖上,思维高度集中,只顾忙乱的炒菜。
厨房门又被推开,我生气的喊“不准催!”扭头一看,潘局长站在了门口,他正想发脾气,没想到厨师是我,猛然看到我的样子,嘴张了一半冻住了,表情怪异。我赶忙把锅端上灶台,看着他。潘局长丢下一句“生意好,要舍得花钱请厨师!”转身而去。
不过此后,潘局长倒是经常光顾我们小店了。
晚上,服务员集体辞职,说:“如果你当厨师,我们就不干了。当不下来这种服务员”
我安慰道:“王师傅休息两天就回来,坚持一下。”
切菜墩子在旁边说:“王师傅不会回来了,他请假的意思是想涨工资。他母亲早就去世了。”
我突然没了当厨师的“壮志”,也没了当老板的自信。连夜连晚,四处托人,重新找了一位师傅。
这件事让我明白,家庭厨师和专业厨师虽然仅仅是一墙之隔,要想穿墙而过,崂山道士的功夫是不行的。
炒菜是个技术活,不是人人都是好厨师。
住在四栋一单元的几年,还总结了一条:男人最爱炒的菜是回锅肉。冷吃兔一般是家里女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