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目半
以前每次放学,出校门第一件事不是寻找父亲的身影,而是寻找自己熟悉的摩托车。记忆中,父亲的摩托车换过三辆。父亲的第一辆摩托车带我走过小学,具体型号忘记了,只记得是什么125,坐垫上套了一层布,布的花色是豹纹黄,但不是豹纹。
等到了中学,有一次放学,一出校门便自然而然地去寻找熟悉的颜色时,却遍寻也未找到,心里一阵失落,正准备失望地自己走回家时,父亲从后面拉住了我,憨厚地笑着,而父亲的旁边立着一辆陌生的摩托车。说实话,我对父亲摩托车的新旧没什么概念,只要熟悉便觉得亲切。于是乍一看到父亲的新摩托时,我没那么开心,倒是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父亲的新摩托车款式没多大变化,略大些,略新些,黑色为主,中间夹杂着我最喜欢的紫色纹路。父亲是很高兴的,一路上都在跟我讨论他的新摩托,我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父亲说,这辆车有八成新,比新车便宜多了。说完还自豪的拍了拍油箱,“你看,是不是很漂亮?”我一愣,没有接话,心里却酸酸的,我知道他舍不得。
也许每个男人心中都会有一个关于速度、关于赛车的激情,父亲也一样。父亲一直梦想着能有一辆“侉子”(就是旁边带边斗的摩托车)拉风周游全国,父亲也梦想骑着摩托赛车在赛场奔驰……而最终的最终,父亲把所有梦想给了我和弟弟。
到了大学,离家的时间越来越久,归家的路途越来越远。也从这时候起,无论离家归家,再忙的父亲也会放下手里的劳作,骑上它的摩托,送我去镇上搭乘汽车。
接我回家,父亲每次都会把日子和时间算得准准的。学期末,还没到放假的日子,父亲就开始打听我的票期,估算着我到家的时间。我是到临镇开始给父亲打电话的,父亲什么也不说,只说一个好字,便挂了电话。他心疼我的话费,那时候漫游费还没有取消。
车还没到站点,远远地先看到父亲的摩托车,旁边站着翘首以盼的父亲。大多数时候,父亲都还穿着干活的衣服,满身的灰尘,夏天的T恤上总会映出一层一层盐白色的汗渍。一看到车开始减速,父亲红黑褶皱的脸上就漾开一层笑容,慢慢扩散,等到我走下车,他都已经笑出了声。
“回来啦?”每次都只有这样短短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他总是抢先帮我拿出车厢里面的箱子,父亲劲大,每次我塞得秤砣般的箱子在父亲手里却像拎了一个空麻袋。绑行李箱时,父亲总为我留出大大的空间,他说坐着舒服。父亲绑行李箱也绑得牢,一根橡皮绳,以横杠为支撑,只需两下,便稳稳当当,再颠簸的山路也晃不下尾部的箱子。
父亲也就是在这时候有了他的第三辆摩托,豪爵的旧款,深红色,黑色的仿皮质座垫,比上一辆略显小巧精干,还是八成新的。
父亲一直自豪自己的摩托车水平,不论晴天雨雪,不论酷暑严寒,父亲自认只要有路,他便敢走。
也正是因为这种敢走,使我平安度过每个夜晚的高烧,准时赶上每个恶劣天气下的课堂,平安驶过二十几年的荏苒年华……
记得那年冬天大雪,每年寒假大多只有一场的大雪,那年格外多。临到开学,一夜萧瑟的大风,早上打开房门,又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我喜欢下雪,但不是这个时候。
因为要赶早班车,起得早,外面天刚蒙蒙亮,由于雪的映照,倒显得已近白日。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北风萧瑟,却将我离家的不舍演绎的淋漓尽致。
我正在犹疑,父亲却赶出了他的摩托车,开始用开水烫油泵和排气管。母亲也有一丝的不放心,这么大的雪,还带着箱子和人,要不走去镇上吧?
爸爸笑了笑,没事,雪下的急,地面没结冰,泡雪,走河边的沙道,好走。
他照常捆上我的箱子,塞给我一壶热水,便出发了。
家离河里的沙道还有一小段距离,这段路是泥路,载人不好走,父亲便先出发了。
短短的十分钟不到的一条路,父亲等了我两回。
临到河边,小路旁有一大片竹林,开始只是一些小毛竹,无人问津,后来竟长成蓊蓊郁郁的一大片竹林,有两人多高。因为雪积的厚,细高的竹子终承受不住这雪的热情,噼里啪啦全弯下了腰,覆盖住了整条小路。这是父亲等我的第一回。
我走到时,没看到摩托车,父亲在竹林这边等我,等我走到竹林前,父亲才动身。他在我前面,示意我先等等,只见他把弯下腰的竹子努力撑高,一直到觉得我能低头通过时,才转头看我,笑着说,过去吧!
竹子上的积雪窸窸窣窣的落了父亲满头。
父亲第二回等我,是到了河边,他把摩托车停在河边压实的沙路上,车后蜿蜿蜒蜒一条车痕,连通了我到父亲的距离。
父亲说,现在你也可以坐上来了。然后摘下自己的手套,掸掉后座上的积雪,擦了又擦,直到连水珠都看不见了,才跨上前座,稳住车身,努力将身体往油箱的位置挪,空出后面的位置让我坐上去。
……
等到我熟悉了父亲这辆新的摩托车时,我坐它机会却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