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蓝鲸叫作昔拉,她五岁半了。
有一天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紧接着暴雨倾泻,风浪一重大过一重,昔拉在海浪里欢畅的游着,张开嘴巴吞下海水和水里磷虾和海鱼,这场暴雨整整下了一昼夜,直到清晨。
海上的日出,阳光尽情铺撒在平静不起波澜的海面上,偶有鱼儿越出水面,海鸥飞快的掠过低鸣。
昔拉发现了一个人类,他穿着破旧的白色长衣,趴伏在一块破损的长甲板上,他的头发干枯被海水打湿一缕缕的遮住了他的脸。昔拉悄无声息的靠近他,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人类,最后稍稍潜下水把他托在了自己宽厚的背上,她尽可能的小心不去打扰这个少年的清梦,只是静静的等着他的醒来,也可能醒不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少年困难的眨了眨眼睛,他揉掉了长睫毛上微小的盐粒,把头发抻开,然后四下观望。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生物的背脊上,除了那块赖以为生的甲板,他一无所有了。于是他坐了下来,把头搁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他自知时日无多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等着死亡的到来。
昔拉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举动,她张开嘴巴深吸了一口水,然后从鼻子里涌出了喷泉,最后不满意的轻轻哼了一声。那个少年只是直楞楞的看着阳光下弥漫开来的水气和朦胧的彩虹,全然没有来得及躲闪又一场暴雨,最后他抹了一把脸,欢快的笑出声来,他跑了几步,更靠近了昔拉的心脏和大脑,伸开臂展尽可能的拥抱了昔拉,他说:“很高兴遇见你,蓝鲸。”
蓝鲸也很高兴,于是她再次低吟,语气里满是欢愉。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人类,这种小小的生物还是蛮可爱的嘛,于是她载着他漫无目的的漂流。
等到下午的时候,少年被日光灼晒,嘴唇干裂,腹中饥渴难耐,他把甲板竖了起来抵住消瘦的背,以此苟延残喘着生机。昔拉感受到背上少年晕厥了过去,于是她喷了场雨,等着少年动了动身子然后默默的爬起来在她的头顶坐好。
“我快死了呀。”他抱着膝盖自言自语道。
“这是我第一次出海呢,十七岁来第一次见到大海,背着父母偷偷爬上了远渡的货轮,结果遇上了好大的龙卷风。大概只有我活了下来吧,不过我也快死了。”他把下巴搁在臂弯里,轻柔的叹了口气,重复道“我快死了。”
昔拉可不这么觉得,于是她游向了鱼群,惊慌失措的鱼群蹦跳出水面,在阳光下折出好看的闪光,一大片一大片的,少年呆楞着,直到有一只倒霉的飞鱼撞到了他的怀里,于是他抓了三只鱼兜在衣服的下摆里。昔拉觉得他吃的太少了,于是再次冲去其它的鱼群,少年在日光微醺的下午见到了好几场光雨,那些好看的鱼儿低空掠过水面在日光下鱼鳞上倒影了少年的落魄和欢快。
昔拉也很快乐,她吃饱了,也玩够了,哼出来四个音调给少年听。夜晚很快来临了,当太阳跌落水面的时候,整片大海都被染成了金红色,少年站起来看去远方,他的头发在风里飘扬,他整个儿被染成了红色。
昔拉睡着了,漂在海面上怡然自得的睡了过去。少年看到了漫天璀璨的星海,那一轮硕大的圆月,偶尔昔拉悄无声息的漂过磷虾群或者浮游生物的时候,少年就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了,他小心翼翼的趴到水面盯着海里的荧光群看着,也把头枕在手臂上看着漫天的星辰闪烁,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怎么也不够用,像是看到了人间最辽阔的不朽。
他低声呢喃道“这真是太美了。”
昔拉在梦里听到了他的低吟,于是动了动尾巴,她喜欢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人类,所以她就梦见了他。
就连海上的海鸥飞鸟也不再惧怕人类了,它们在昔拉的背上蹦蹦跳跳,同少年亲近着,把头低下来任由抚摸,围着他等候他的亲昵。
少年日渐消瘦,原本合身的白色长衣也显得宽大了很多,他一次次的昏迷,嘴唇干裂,深深的咳出血来,望向远方的目光却越发深邃。昔拉只能默默的接受他的抚摸倾听他的低喃,少年是陆上的精灵,终究会死在海洋的广阔里吧。
于是有一天昔拉靠在了一座孤岛旁,她和少年说:走吧,人类,我不想你死。少年费力的游到岛上,可他没有离开,他尽了最大的声音,把手括在嘴巴上喊道“你别走好吗?你等等我,我明天早上就回来找你,蓝鲸,我知道你能听得懂的。”说完了这些他在听到昔拉的吟唱后才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岛里,这只是个海礁小岛,昔拉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星光再次铺撒夜空,月光温柔的倾倒在水面上才安然睡去。
第二日她便被唤醒,那个少年赤裸着上身,冲着她高兴的呼喊,于是昔拉靠近了点同样高兴的回应他的呼唤。
少年采了椰子,用石片割断了一些植物和树枝,他背着这些东西再次潜渡到昔拉的背上,他很快活的和昔拉说:“蓝鲸,我太高兴你没离开我了,我又活过来了,我不要死了,我要跟你一起活着。”昔拉喷出好看的水柱和少年嬉戏着,他们一起笑着。
少年把衣服穿好,纵身跃下水面,游到昔拉的面前。他睁开眼睛,把嘴角笑成弯,露出了两个小酒窝,他歪了歪脑袋像是有些困惑又像是有些好奇,他太消瘦了以至于锁骨突兀的明显,少年伸出手碰了碰蓝鲸的眼窝,目光里满是惊奇,然后他小心翼翼的吻了吻这只巨大的蓝鲸。
这只巨大的海洋精灵,体长二十七米,重达万吨,此刻却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不再动弹只是接受着少年的温情举动。
他们也许相爱了.
“你叫作昔拉,我叫作般若。”少年如是说道。
他们在一起在海面上漂泊度过了很多的日日夜夜。当海啸和暴雨来临的时候,他就紧紧攀住她的鼻翼,另一只手攥住衣服里包裹的椰壳和树枝甲板。当逆戟鲨来袭的时候他被海浪打落水中,抱着甲板不吭一声的等候,然后在安静的夜晚来到水下一遍一遍的抚摸她的伤口。他给她唱遍了所有的歌谣,也给她讲遍了所有的故事,最后拍了拍座下宽厚的背脊不再说话,只是陪她静静的眺望远方。
般若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不停的咳出血来,昔拉冲散了无数的鱼群,不顾搁浅的靠近了一座座海上的岛屿,可少年终究还是越发的憔悴,他一遍遍的抚摸着蓝鲸,温柔安静的笑着等候命运的宣判。
昔拉不顾一切的冲向了海岸线,背上的少年静静的趴伏着,嘴角蜿蜒出血迹。
在那个下午,昔拉搁浅在了一条人类密集的沙滩上,她被无数的人围观着并想办法救援着,可她只是悲鸣,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那个叫作般若的少年。
少年尽力的伸开手拥抱住她,嘴角轻扬带着笑意呢喃着“你叫作昔拉,我叫作般若...”
他再也没有醒来,她拒绝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