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菩萨

不能恋爱的理由

认识小酱许久,她的身边鲜少见到男人。

可她又不像受过伤害或是取向变态的女人。

小酱很淡,眉纤眼细,人似雏菊,存在感低。

她的笑,浅浅。话,寥寥。步,款款。

不过,却做得一手好菜。

每次每次,我们在浪疯,她则静默地欣赏着我们浪疯,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虽有那么一点的格格不入,却不妨碍我们喜欢她,因为小酱有小酱的好,她善倾听,无论你哭亦或你笑,她都会陪着你,然后为你端上能“治愈”你心神的美食。

这样的女人真难得,我常常劝阿枪哥,既然男离婚,女未嫁,不如赶紧把她娶了。

阿枪哥会拧着我的脸,撕着我的嘴,让我该死哪儿去死哪儿去。

别看阿枪哥人高马大,长相彪悍,却是个情商极低的男人,和前嫂子离婚,也是女方嫌弃他不浪漫,粗线条,满身的“土鳖”气息。

其实,他没那么糟糕的,阿枪哥在内地有几家公司,做大额小额贷款。

阿枪哥自诩,自己是放高利贷的凶悍浑人,配不上嫂子,也配不上小酱。

小酱在一所大学任数学老师,只要是关于数字,她随口而出。

两个人走的路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仍可以一起玩玩乐乐。

时间是最牛逼的雕刻师,三年间,有人来,有人走,周围风景大不同。

阿枪哥还是阿枪哥,小酱还是小酱。

两个人仍以朋友的姿态在一起,彼此身边均空着位置。

我问小酱:“为什么不谈恋爱?你看别人都双双对对,你就不觉孤单吗?”

小酱说,人人都需要爱情,因为人人都需要被爱着的存在。不过,她习惯了孤独。况且,身边有我们这一班‘小伙伴’充实着她的生活。”

仅此而已吗?

我深表怀疑。

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阿枪哥,阿枪哥的答案很符合他当时的心情。

“傻逼!”他戳着我的额头,笑着骂我。

有时候,我是挺迟钝的。

如果不是某一次意外,我们根本不知道阿枪哥对小酱的心意。

不是他藏的太好,他说,是他不够好。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然,这是后话。

人生最飘渺无常的苦痛,是占据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在高闯那孙子出现之前,我也认为,他们不匹配。

2012年的冬天,漫天飞雪。

我和小酱等人约好去给阿枪哥过生日。

所有人都到了,小酱杳无音信。

人散尽。

阿枪哥喝了些酒,但没醉。

看着阿枪哥失落的眼神,担心不已的神色。

我酸酸问他,是不是喜欢小酱?

他说,屁啊!最讨厌你自作聪明。

对啊对啊,我明明是个傻逼,非要硬充“情感专家”。

我想走,阿枪哥拦着我,在他的胁迫下,我给小酱打了无数个电话,直到联络上小酱。

小酱说:“救我。”

阿枪哥就急红了眼。

手下打来电话,汇报一项款子难产。

阿枪哥对着电话发话,别烦我。

阿枪哥知道,小酱是不愿麻烦别人的人,若非十万火急,她不会轻易妥协求救。

我和阿枪哥赶到小酱家里的时候,一个男人以高空坠落的姿态仰面倚在沙发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臊燥的气息。

这是小酱的劫难,也是阿枪的劫难。

这个人是小酱不能恋爱的理由。

水深火热的真实答案。

阿枪哥拍着那个人的脸,问小酱,那是谁啊?

那是小酱的过去。

总有人和你一样

姑娘啊!

谁都不能抹杀自己的过去,不管过去是平顺的,还是挣扎的,干净的或者是不干净!

小酱想摆脱过去对自己的束缚,她才跑到这座城市。

断断续续,小酱讲完她和高闯的故事。

高闯和小酱青梅竹马,从十几岁就追求小酱,在小酱尚未对爱情有定义的时候,他以强势的姿态逆袭。小酱答应和他交往,交往数日后,小酱发现,她根本无法爱上高闯,遂提出分手。高闯不答应,偏执地纠缠,根本无法甩掉他,小酱没想到高闯渣到极点,便听信了朋友的话,设了一个局,来胁迫高闯。高闯最后被警察带走,以强奸未遂被判刑。走的时候,他没辩解,反而冷笑着说,她欠的,他一定会来收债。

我看到桌脚上一把亮晶晶的匕首在泛着光,或许,他给她的怨怼足以让小酱想杀死他。

“是什么局?”

我好奇挺美好的小酱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阿枪哥呛声,目光可以融化那把匕首。

又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蹲下去,推了推这个醉到醒不过来的陌生男人。

“小酱,你可以和他推心置腹地谈,告诉他,你不爱他,别再让他纠缠你。”

我把世事想得太简单,小酱把世事想得太复杂。

高闯醒了,动了动,醉眼挑衅地盯着我们。

阿枪哥面目狰狞,我不忍直视。

“他坐牢三年,又找了我一年。他说过,我要等他出来和他结婚,否则……”

阿枪哥踢了醉的像尸体的高闯一脚,说道:“就凭他,看我不收拾死他。”

说着,他拉起小酱欲走。

“去哪里?”高闯一把扯住小酱的裤脚。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晚。

如血色残阳的梦魇一般的颜色。

阿枪哥示意让我带走小酱,我不敢忤逆,我害怕他那生吞活剥的凶恶神情。

我拉着小酱,跑啊跑啊!

她的手冰凉,手心全是汗渍,冬天的北风呼啸,雪花零落,白皑皑的荧光,照亮着前行的路。

必须向前走!

世事似歧路,根本不知道哪一条会通向彼岸,也不知道彼岸是不是有那个叫做幸福的东西?幸福是什么颜色的?会不会像小动物的皮毛,给人在冰天雪地中以温暖?

走错了路,回头是岸吗?

小酱说,应该是苦吧!苦海无涯,人人都是泥菩萨,为了爱的那个人,宁愿自己支离破碎,也要渡他/她一劫。

这次,我猜对了。

阿枪哥为小酱出头,只是方式不同。

他住院了,心口被高闯捅了一刀,距离心脏只有两三厘米。

具体的细节是在别人的口中得知的,阿枪哥一直静默不语。

他这么做的结果,是小酱赢了。

没有报警,他放了高闯一条生路,条件是不要再骚扰小酱。

如果不是他,小酱会狠着心,和他鱼死网破吧!

小酱死活要呆在阿枪哥身边,阿枪哥执拗不肯。

倒是我,三天两头跑往医院跑。

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小酱托我把未能及时送出的生日礼物交给阿枪哥。

阿枪哥当着我的面打开礼物,是一尊菩萨。

看着菩萨,阿枪笑了。

“送给你了。”

我说:“那是小酱给你的菩萨,会保佑你的。”

“我从来不信的,那让它保佑你吧!”

接下来的日子,阿枪哥的前夫人进出频繁。

小酱遁了。

出院的时候,阿枪哥把一个玫瑰色的盒子送给我,很轻很轻。

托我转交给小酱。

“这是回礼!”

我偷偷打开,是空的。

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

不是所有的亏欠都能用数字来完美呈现的。

有些亏欠,小酱一生无法偿还。

小酱跟我说过,她的背上有卸不掉的包袱,抱住一个人,只会让彼此溺毙在自己的怀里,她想到彼岸去,彼岸有光,有救赎,她想试试,她想坚强。

阿枪哥给她的礼物,她收下了。

这些话是在分别后,留给阿枪哥的话。

至于小酱去了哪里?

小酱没说。

大概过了一个月,才接到小酱的短信,短信上有她的新地址,才知道,她过得挺好,在一家科研单位做研究,和她喜欢的数字在一起。

2013年的春天。

阿枪哥复婚了。

在阿枪哥受伤的那段日子,他的前妻携着儿子前来探病,住下之后便再难请走。

嫂子和小酱不同,如果小酱是雏菊,嫂子就是红辣椒,浓墨重彩,说一不二,脾气火爆。她认准的事情,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就像当年离婚,她提出,他必须签字。她想回来,谁也拦不住。

没有为什么走,也没有为什么来?

她任性而为,率性而掠。

她才是阿枪哥的债主。

阿枪哥在他复婚的前一夜,把我拉到酒吧消愁。

跟我说:“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没有这群人在身边,她会不会寂寞?”

他没说名字,可我知道他指的是小酱。

我说:“你打电话自己问她啊?”

他说:“你这傻逼啊!”

“其实你才是傻逼吧!”

自己自身难保,却还心心念念记挂着别人。

喝醉的阿枪哥跑到小酱曾住过的地方,他敲门,直敲到警察来把他赶走。

他醉倒在小酱的楼下,跟我却说,是因为想吃小酱做的意大利面。

我想起和小酱和阿枪哥等人在一起的日子,忽然悲伤地了解到一件事。

那个傻男,那个傻女。

他们是彼此爱着的。

复婚宴办得挺隆重,嫂子笑得花枝乱颤,事后,以一副得胜者的姿态炫耀。

她说,阿枪可真傻,凭他的气力,根本不会受伤,是他激怒对方,让他用刀子来扎他,就为了那个姑娘。他们在医院里,她一眼就看出阿枪喜欢小酱,她让儿子来求阿枪哥。没有给他们任何在一起的机会。

她笑得很得意,以至于露出缺失两颗牙齿的牙床。

她成功扼杀了两个不是同路人的爱情,很干脆,很利索,仿佛她是个天生的刽子手。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

我看着阿枪哥忧郁的脸,哭了。

嫂子问我:“你是不是也喜欢阿枪?你可不许打他的主意!”

在她这里,草木皆兵。

我把小酱送给阿枪哥,阿枪哥送给我的菩萨摆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

直到有一天,被家里养的猫一脚踢碎。

跌成粉身碎骨的菩萨,是泥做的。

事实上,我同阿枪哥又有何不同?

一枚傻傻的菩萨,在世俗的苦海中,远远望着彼岸,自己怎样,非我所能,只愿你得菩提,离开此地,我心足矣。

故事没有因此结束。

时间如白驹过隙。

2014年很快过去,动荡的一年,阿枪哥的公司受到株连,很多款项成了死账。

他关掉公司,经济一度陷入低迷。

在他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他收到一笔回笼资金。

其实,那是小酱拜托我拿给阿枪的手下,再由他们转交给他。

这件事我做得很隐秘,阿枪哥是不会知道的。

于是,他拿着这笔钱做起正行生意,倒卖服装。两口子起早贪黑,极为辛苦。

阿枪哥已经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那个男人了。

他很少有时间再去酒吧和我们鬼混。

而我,谈了一场又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每一场恋爱都不能超拔我的苦难。

2015年的初春,我应小酱的邀请,去了南方。

那是分别许久后的见面,她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淡淡的小酱。

她为了我,做了意大利面。

很好吃,很美味!

她好像一下子焕发了生机,茂盛而蓬勃。

小酱的厨艺又提升了,她大声爽朗地笑,会跟菜贩讨价还价,知道在男人来纠缠的时候说NO……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人,她是独立上进的小酱。

我问:“为什么会这样?”

小酱装糊涂。

爱情很珍贵的。

小酱说:“自由也很珍贵。”

其实,得不到的更珍贵些。

临别,她送我,告诉我,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用三年的时间来等待那个男人来追求她。

她却从未敢向他提及过,她有多么喜欢他。她害怕背负罪恶的自己,会成为对方的累赘。

木棉花开得热烈。

一片又一片的红花飘落。

那一瞬,她握住我的手。

我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他也是一样的。”

话说出来太晚,物是人非。

彼时,彼人,彼地,却不是彼此的彼岸。

花与树,水与木,天空和阳光,大地和云朵……

每一分钟,每一秒钟。

遗憾到底有多美?

既然没有力量阻挡风,就为对岸失声痛哭的你,做为饯别的礼物。

曾经的爱情,就请忘了吧!

一字一句,一顿一挫,沧海桑田之间,是心酸不已的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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