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出差回来以后,陈米粒就发现了萧伊梦的小心思。
只要她路过林升的工位,十次有九次都能撞见萧伊梦在跟他请教问题,再比如会后俩人常常留在会议室单聊,以及萧伊梦晚上加班的频率越来越高,还总是能“巧合”地和林升同时下班。萧伊梦的示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但林升对她是个什么态度陈米粒就不清楚了。
S7的品牌合作敲定以后,商务组开启了出差模式,林升带着萧伊梦和周洲先后飞了杭州、上海和北京三个城市。陈米粒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一去就是整整十天。现在的市场部可以说是林升主外、陈米粒主内,Mary对这种格局非常满意,但对陈米粒来说,这十天可真不好过。
她常常不自觉地抬头往斜前方看上一眼,空空的座位总是带来某种失落。这种失落似乎不是因为想他,而是她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光明正大地过问、参与林升的生活。
作为前任女友、现任同事,身份如此尴尬的她怎么能由着性子去打扰对方,又有什么资格去问他诸如“你和萧伊梦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的私人问题?
这十天里,工作邮件是陈米粒获取林升消息的唯一途径:林升建议修改X公司的合作细节,她便在心里估摸着他们可能已经到了上海;林升抄送给她Y公司的权益要求,她便开始盘算商务组的谈判进程以及回来的时间……当陈米粒被这种猜谜游戏折磨到不行时,林升终于回来了。
“早上就吃这个啊?”林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陈米粒手上的八宝粥盖儿刚刚开了一半。
“你回来啦?”陈米粒连忙转过身。这是林升与陈米粒共事以后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灿烂,眼睛里仿佛有光一样。可能是有什么开心事?难道是因为……林升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于是连忙扯开话题,“嗯,昨晚刚到。”
“谈得怎么样?”
“还不错。”
林升笑了笑就转头走了,陈米粒刚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人抢先了一步。只见萧伊梦迎面凑到了林升面前,递给他一个文件,好像在汇报某项工作,但声音太小,旁的人是一句话也听不见。陈米粒本来想找林升再聊聊的,看到这一幕硬生生给咽了下去,径直走过他们,什么也没说。
等回到工位上,陈米粒就开始打量起萧伊梦来。想当年还是她把这小女生给招进来的,本来是要跟着自己做营销业务,结果商务组缺人就把萧伊梦调到了菲姐手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92年出生,广东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刚参加工作两年多,态度和能力都不错,也算得上是市场部新人里的佼佼者了。不仅如此,萧伊梦在外型上也毫不逊色,颜值颇高、身材高挑匀称。陈米粒不得不承认,她绝对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可她越是发现萧伊梦的优秀,就越是感觉郁闷。难道自己是怕林升被萧伊梦抢走了?等等,为什么要用“抢”这个词?难道她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林升是属于自己的?愚蠢至极!
陈米粒用力拍了拍脸,希望自己能认清一个事实——林升早在六年前就不属于她了。
六年前,他们和绝大多数校园情侣一样,没能逃脱毕业即分手的魔咒。陈米粒也记不清具体的分手原因了,大抵是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感情淡了,再加上毕业季的就业压力使得两个人出现了明显的意见分歧。
林升倾向于留在本地,而陈米粒则一心想去大城市闯一闯,一来二去,冲突多了,两个人便干脆分道扬镳了。现在想想,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非分手不可的理由。
这天,陈米粒刚走出办公楼的大门,就看见马路上停着一辆有点眼熟的黑色轿车正朝着她按喇叭。她正纳闷呢,车窗缓缓摇了下来,原来是林升。“你刚下班呢?正好,上车吧。”
陈米粒忍不住咧嘴笑了笑,但是,当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时顿时就傻了眼,是萧伊梦,她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哎,米粒姐……”萧伊梦显然也被这忽然的开门给吓到了。陈米粒连忙冲她点点头,然后讪讪地坐到了后排。
“下班的时候没见着你在办公室,要不然带你一起走了。你刚才去哪啦?”林升这句话既是询问也是解释,生怕陈米粒误会。
“吃饭去了。”陈米粒这句简答直接终止了话题,车上三人竟都默契地住了嘴。
萧伊梦好不容易和心上人一起下班还成功蹭上了他的车,本想借此机会拉近俩人之间的距离,结果车上偏偏坐上来一位女领导,而且看起来心情还不太好。这下萧伊梦有点如坐针毡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米粒的处境和萧伊梦是一样的,她们都想抛开工作和林升聊点私事儿,无奈此时闯入了一个第三者。但相比之下,陈米粒要更沮丧一些,因为从表面上看,那个不识趣的闯入者并不是萧伊梦,而是她自己。
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萧伊梦麻溜地解开安全带,冲着林升和陈米粒笑着点了点头,“我到了,那我先走了。米粒姐拜拜,林升哥拜拜,谢谢你。”
萧伊梦走了,车上只剩下陈米粒和林升两个人。林升抬眼从后视镜看了看陈米粒,她正靠在车门上刷着手机,俨然是一副无心交谈的样子。林升猜到她应该是生气了,但至于是为什么生气,他倒不敢妄下定论。
“X公司的合同这两天就要签了。”林升开始没话找话,见陈米粒没有回答,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最后还是用的Plan A,Mary觉得和MOBI的品牌形象更契合一点,所以……”
“下班时间不聊工作可以吗?”陈米粒突然打断他,林升连忙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她连头也没抬一下。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
“那你怎么一直板着脸?”林升突然靠边停车,“要不你坐前面来吧?坐在后面也不方便讲话。”
陈米粒本来没打算跟他起争执,但林升这句话正正好好戳中了她,“我为什么要坐前面?刚才上车的时候还嫌不够尴尬的吗?”
林升这下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陈米粒果然是因为萧伊梦在怄气。“我刚才下班是真没见着你,看你最近下班也比较早,我以为你走了,要不肯定送你……”
“我让你送我了吗?车上有人你还非要我上车,让我难堪?”
“不是,她正好跟我一起下班,我肯定得……”
“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陈米粒气急,一下没忍住竟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还是用这种语气。算了,陈米粒心想,不管合不合适,既然已经问出口了,那今天就干脆问到底吧。
“谁俩?我和萧伊梦?”林升原以为陈米粒只是不满自己没等她,没想到她居然已经误解到这种地步,“你想哪儿去了啊?我跟她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她是我下属,我是她领导,仅此而已。”
“那你怎么知道她家住在哪?”细心的陈米粒早就发现,林升可谓是轻车熟路地就把车开到了萧伊梦家楼下,这难道也是巧合?
“之前有一天晚上我们组在公司加班赶方案,晚上11点才弄完。我看实在是太晚了就把她和周洲都送回去了,上次就是在这里下的车,周洲也住在附近。”林升事无巨细地解释,说着说着感觉两个人就好像回到了恋爱时期,那时的陈米粒也总是这样,对他和其他女生的关系刨根问底。
冷静了几分钟后,陈米粒说:“其实就算你们俩有什么,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也轮不到我来发表意见。不好意思,我刚才太激动了,以后不会这样了。”说完陈米粒便开了车门。
她既已经败下阵来,是断然没有勇气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但无论怎样,她宁愿是自己胡思乱想、无理取闹了一回,也不愿意听到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就在这里下车了,谢谢你送我。”
“米粒!”林升赶紧下车。
“你别跟着我了,我想自己走走。”
林升点了一支烟,望着陈米粒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拐角。他随手旋开车上的收音机,电台里正播放着陈奕迅的《十年》,他不记得歌词,只能跟着哼了几句。
九点半的夜晚很黑,但并不安静。林升开着车疾行在深南大道上,内心兴起点点波澜。
8
高铁站进站口,陈米粒妈妈和陈米粒、朱生豪面对面站着,她这一趟来深圳足足呆了有大半个月,要不是家里有事,她可能还打算继续住下去。
“行了,就送到这了。十一有空的话就来A城玩,听到没?”妈妈这句话是对朱生豪说的。
朱生豪直点头,陈米粒连忙说:“知道了,要是有空肯定回去,你放心吧妈。”
“好,我走了。”
“注意安全啊,上车了给我说一声。”
陈米粒妈妈接过行李箱转身进了站。陈米粒看着她一边被人群推搡着往前挪着步子,一边一步一回头地给他们招手,不知怎的,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朱生豪拍了拍她的肩膀,陈米粒顺势扑进了他怀里,哭着哭着,突然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阿豪,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这个问题直接把朱生豪给问懵了,他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陈米粒松开环抱着他的手,一双泪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过了一会儿,像是得到了答案一样,一个人径直走了。
“不是,我没听错吧,你约我出来就为这个?”徐婷婷一脸惊愕,陈米粒给自己打电话说要见面,她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这丫头三句话就把前因后果给讲完了,听得她莫名其妙。
“你这问题问的,你想让他怎么答?明年?后年?还是马上?随时?”
陈米粒不说话,埋着头喝奶茶。
“喂陈米粒,你哪根筋又不对了,你这不是欲加之罪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特别难受。”
“前两天你不是才跟我说你很反感你妈催你结婚吗?怎么,现在又想结婚啦?”
“不知道。”
“那你问他这个问题干嘛?”
“我就是很矛盾,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解释。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是挺好,但我真的没办法想象和他结婚这件事。我很欣赏他的独立、他对我的尊重,但是,也是他的独立、他的尊重让我感到冷漠,感到不被关心。你能懂这种感觉吗?
“比如他从不过问我在公司干得怎么样,从不干涉我的社交圈,我几点下班,几点回家,周末去哪、和谁在一起他都不管。有的时候我就在想,既然不管我怎样他都无所谓,那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我们在一起和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分别?恋爱可以这样彼此独立,但是婚姻可以吗?
“说实话,我妈这次来给我触动挺大的。是,我28了,我该想想婚姻大事了,所以我就去问他的意见,可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一点也没有夸张,他真的是哑口无言,他根本就没打算过要娶我。”陈米粒越说越激动,眼眶一下又红了。
“你今年28岁,你六年前就参加工作了,朱生豪呢?他才多大?他前年才刚刚研究生毕业,这才工作了两年。你们想的事情能一样吗?我当初就警告过你,和比你小的男人谈恋爱是有风险的,你又不听。”
徐婷婷看陈米粒是真难受,不忍心继续指责她,只能放平了语气缓缓说:“米粒啊,在这个世界上,你会遇到100个心动的人,可以和其中10个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最后却只能和1个人进入婚姻。你要想清楚,不是每段恋爱都能以婚姻为终点,也不是每个心动的人都适合结婚。我知道这句话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徐婷婷不愧是金句王,一句话就把陈米粒给拍醒了。她爱朱生豪,但却对两个人的未来毫无把握,这种没把握从一开始就存在了。在他们的这段恋爱里,陈米粒虽然自由,可这自由却是以安全感的缺失为代价换来的。有些时候,过分尊重和漠不关心的表现别无二致。
“要我说,你就不要着急,任何事都不能强求,一切顺其自然。你看看我,我比你还大一岁吧,我担心了吗?我妈要给我介绍对象,让我去相亲,我都给拒了。姐姐我10场恋爱都没谈到呢,结什么婚啊!”话虽然说得漂亮,但徐婷婷在爱情里可着实潇洒不起来。
大学里徐婷婷曾暗恋一个学长两年,毕业以后,她想也没想就屁颠颠地跟着学长的脚步跑来了深圳,结果刚一落脚,学长就在朋友圈公布了恋情。
直到今天,徐婷婷也没能说出那句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我喜欢你”。现在,徐婷婷对追求者的示好可谓是来者不拒,发展了无数个暧昧对象,但从来没有谈过一场正经恋爱。
要说她完全放下了,陈米粒是不会相信的,但她总能把感情问题剖析得头头是道,这一点还是令人佩服的。
陈米粒推开房门的时候,朱生豪正在拆方便面的调料包。他对做饭是一窍不通,连下面都不会,所以陈米粒不在家的周末,他只能和泡面或者外卖相依为命。
“米粒,今天对不起,”见陈米粒没说话,换了拖鞋就要进房间,朱生豪连忙追了上去,“那个问题,我确实是还没想好,所以不敢轻易回答你,我……”
“没想好什么?”
“我……还没有想过结婚这件事……我不想随便说个时间来敷衍你。”
“那你要想多久?一年够不够?两年?还是三年、四年?”
朱生豪没有说话,陈米粒的问题让他无法作答。
“朱生豪你可以慢慢想,但是我已经28岁了,你等得起,我等不起了。”
“可是我……”
“我跟你不一样!”陈米粒冲进了卧室,锁上了房门。
徐婷婷说得对,他们终究是不一样。28岁的她对安稳生活的需求和渴望,是一个初入社会的职场新人所不能理解的。而结婚这件事,再怎么也得讲个你情我愿,可是她和朱生豪,一个对未来没有把握,一个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件事,又谈什么你情我愿?
朱生豪想起他们每次吵架好像都是这样,一个睡卧室、一个睡沙发,一觉醒来总能和好如初。于是在那天晚上,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去打扰。
陈米粒就这样抱着腿坐在床头,哭了整整一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