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一书生进京赶考,借住在道观旁的一户人家。每日废寝忘食,挑灯夜读。
是夜,那书生正读到酣处,桌上的油灯蓦地灭了,书生被打断,自是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摸黑寻得火捻,不料油灯却百点不着。书生甚为气恼,火捻掷在桌上,索性宽衣睡觉。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听得一声轻柔婉转的女声唤到:“相公,睡下了?”“还没有。”书生一边应到一边开了门,只见这户人家的女儿娉娉袅袅立于门前,一手提了灯笼一手托了盏油灯。灯影摇曳,书生看不真切女子的脸,却是觉得这女子生的风流娇媚,别有一番风韵。“爹爹说油灯的油不多了,叫我送一些给相公,相公连夜苦读,自是需要。”那女子娇羞道。“多谢关心。”书生接过油灯,手不经意间滑过女子的手,软若柔荑,心中不禁一动。女子的手慌忙缩了回去,书生再去瞧她,只见灯影下女子的脸绯红一片。“相公读书辛苦,奴家不便叨扰,先回房了。”女子匆匆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书生痴痴地盯着女子的身影,良久方回过神来。
书生回房,把灯盏搁在桌上,没有点灯,他躺在床上,回想那张看不真切的脸,越是用力回想越是不真切,就越觉得那张脸千娇百媚,模模糊糊中那张脸凝成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一边走一边不时的回头向他招手,回眸一笑,摄人心魂。他便跟在那女子的后面,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不知多久,那女子突然转身,娇笑着向他走来,书生停了下来,只管呆呆地看着她,那女子走到书生面前,凑到书生耳边,朱唇轻启:“相公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不仔细看看我的容貌?”说罢轻笑一声,书生面前的那张脸瞬间变换成另一张脸,倏而又变成另外一张,如此不断变换,尽是不同风格的美貌。书生大惊,方如梦初醒,回头便跑,却发现路上布满荆棘石头,没跑两步便摔了一跤,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刺进他的皮肉,白色的袍子浸上了血渍。书生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离了这恐怖的女子。“相公慢点走,”身后传来魅惑的声音,“奴家如此多种的美貌,相公何不留下来选一个喜欢的和奴家共度良宵?”书生回头看,那女子已变回原本的那张脸。那张脸远远看去貌美如花,待女子走到近处细看时却丑陋不堪。“相公,你看奴家美么?”女子的脸似笑非笑,慢慢凑近。书生惊恐,大叫一声,方发现是梦一场,衣服已被汗浸湿。“相由心生,自是自己心下不静,方会生出如此荒诞之梦。”书生暗自忖道。
次日,书生特意前去拜谢主户送灯与他,主户惊讶不已:“小女去年入冬已因病而逝。”随即叹道:“原来她果真心病未了,怨念竟如此之深。”
原来那女子确是此户人家的女儿,因相貌丑陋,被夫家退了婚,成了当地的笑柄,从此便郁郁寡欢,不思饭食。父母爱女心切,便改了姓名,举家搬至此处。女子心病难了,足不出户,不久便病倒了,请了许多医生来看也不见效。
附近的狐妖得知女子的心事,便趁夜潜入女子闺房,与她约定,允诺与她美貌,但十天之内不得照镜子,否则,女子的精气要被狐妖吸食殆尽。女子应允,狐妖施术之后便离去。女子用手摸着自己的眉眼,心下欢喜不已,想着远远的望一眼自己的面貌,望到镜子里娇媚的容貌,女子越看越欢喜,竟忘记与狐妖的约定,自顾自拿起镜子端详自己的美貌,如痴如醉,眼睛再也没离开过这枚镜子。第二日,女子父母发现女子已没了气息,怀里抱了枚铜镜,容貌还是原来那副容貌,没有丝毫变化。
书生拜别主户,心下感慨,不知不觉走到了道观附近,碰到一道士,便跟他提起此事。道士大笑:“世间有何狐妖?莫不是那女子心魔缠身,疯魇而已。我来此道观四十余年,从未见有何妖魔鬼怪,众多来请符的人,左不过图个心安罢了。”书生心下疑惑:“那女子送的油灯还在我桌子上放着呢。”道士又笑:“莫不是你也有心魔?”书生回房一看,桌子上仅一盏油灯,一包火捻,众卷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