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入学前,有家长找我,很内疚抱歉的样子,说我家男孩子,很调皮,不太好管,给老师添麻烦了。我说,男孩子不调皮,还能是男孩子?家长从惊愕,然后瞬间释然放松下来。大家都是饱经男孩子折磨的成人,估计从小到大谁没有被投诉过十次八次?男孩子妈妈的神经既紧张又疲惫又崩溃。
我喜欢调皮的男生,也欣赏他们身上流露的蓬勃朝气,真像个孩子,精力那么充沛,看着他们,觉得生命都活泛起来。我们班当时32个孩子,19个男生,做晨圈的时候,五六个躺在中间打滚,还有拉扯互相冲撞。一个月后,就完整的一个美好晨圈了。我一个学期,没有开口批评指责他们,我只是带着其他同学一遍一遍做一遍一遍玩,他们觉得好玩,看我不搭理他们,然后就加入进来。课程的好玩有趣,比一万句约束和修正有效的多。
调皮,除了基因,激素使然,还有一种是获得关注。
我的想法也许会被大多数老师和家长擂锤。难管的班级,难带的孩子,无不是这些调皮孩子的战绩。我有发言权,是因为我有一个调皮的儿子,有一堆调皮的学生。可他们不是我的敌人,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我没有斗不过战不胜的失败感。我欣赏他们,跟他们一起玩,玩着玩着,他们就走向了规范自觉的道路。我给了他们运动游戏调皮的出口,在一个时间点一个范围内尽情放飞调皮,然后该坐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坐下来了。
造物主造男人的本意就是力量,抗争,责任,抗压,保护,狩猎,干重活,担重担的。没有力量,软piapia的,娘腔腔的,老老实实的,乖乖巧巧的,那还能算个男人吗?至少在我的审美和认知上,我接受不了。所以我的教育理念也决定我要把男孩子当爷们儿带,他们得顶天立地,他们得雄壮有力,他们得抗得住压力,他们得自信,他们得有能力有力量保护弱小,他们得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责任和义务。所以脏活累活都是他们的,出门帮女生背包扛水壶也是他们的,碰到险途,他们要去探路,当先锋,他们还得断后,做个负责任的收尾人,最后断水断粮时,他们得把仅剩的留给女生。四年级带他们读船长那篇文章,随着船体沉没的船长,泰坦尼克号女士先行通,随着船体沉没的乐队和男人们,是我心中男人最伟大的形象,我讲的时候都哽咽了,孩子们听得泪眼朦胧。所以我们班男生很照顾女生,很暖,也很能干。他们是我们的保护神。
有一段时间我们被追得没地方上课,只好到一个同学家开课,她家有个院子,院墙嵌了一棵老龙眼树。树杈粗大,她家在上面栓了绳子,做了个秋千。我午后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屋檐下喝着茶,看孩子们玩那个秋千。秋千被玩出各种花样,简直无法想象,怎么可以这么玩。终于有一天,他们万般花样玩腻了,把秋千板子取下来拴到半空,然后从一米半远的墙上跳坐到那块板上。大部分同学都轻松跳上去了。只剩下小夏同学,瘦而灵活的一个男生,我之前不怎么见到他有畏缩恐惧的场面,今天可是见识了。他在墙上站了有半个小时,树上挂着几个排队等跳的,地上站着几个跳完准备的,他在那犹犹豫豫,自言自语,给自己找各种理由各种说法,寻找各种难点危险,各种自我劝说,又各种打退堂鼓。我观察着其他孩子的态度,他们并没有不耐烦,一部分静静等待,一部分给他出主意想办法,还有在下面跺脚大叫鼓励他的,我把他畏惧的全过程拍了几十个分解视频,上课时间到了,是语文辅助课,我没上,我觉得这个过程要比学问重要。
我们都在静静等待。终于,他决定了一跳,他叫我给他拍视频,我说好,于是他又犹豫了五六分钟后,努力一跃,抓住了一米半开外的绳子,屁股坐在了跷跷板上。同学们都欢呼一片,他啊啊大叫,那种兴奋和开心,我甚至当时都有泪湿的感觉。后来他又排队爬上去重复更潇洒地跳了一遍,还让我拍视频发给他妈妈。
我后来把整个过程的视频发到班级群里,孩子妈妈都激动得快哭了,说这孩子自小活得艰难,特别谨慎,小小的娃被抱着下楼梯都知道紧紧拽着大人的衣服,特别胆小恐惧。她感谢这几年孩子的经历,说现在又大方又胆大,别人都问她是怎么养的,她说在我们这练出来的。
教育是什么,多数情况,我们只当成了学习和教学,而对我来讲,这种生命的陪伴和教育要比考试成绩和几个知识点重要的多。成长过程中,头脑里的知识实在是可以后天补足的,早学多学可能有一些好处,但晚学少学也不至于有天大的影响。但是在某一个瞬间,某一个细节的事件发生,却对孩子的心灵有终身的重大影响。
我在想,如果这次他被打断了,放弃了,之后,他还有没有勇气和信心,还会不会有那样的机缘和场景,甚至有没有那样的愿望去做一次自己人生上的突破和克服呢?如果放弃了这一次,对他的人生会产生哪些重大的负面影响呢?
在人生的很多时刻,带养人教育者关注在哪里,重视在哪里,把什么当回事,把什么会忽略,对成人来讲,可能就是一件事,对孩子来讲,也许就是毕生的一个梦或是生命都习气。
不重视细节,觉得无关紧要,觉得不是什么事,就是成人的一次次忽略或者不在意,使我们错失了一个又一个陪伴他们成长的机会。大部分人的无明,会让他们的孩子出现各种状况时,还奇怪,我为孩子付出这么多,怎么他还是这样?
付出再多,却是他生命不需要的;要求再多,却是无明的。这远比不管放任还要问题严重。
我觉得不仅仅是教学法要改进,是教育者本人的认知,对他人的感知,尊重和爱,才是更该被意识到和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