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4月不是梅里雪山的雨季。然而,今年的雨季似乎来得早了一些。从离开香格里拉前往德钦飞来寺的早上开始,就下起了小雨。
车子开到香格里拉县城边缘的214国道上,我们看着雾蒙蒙的依拉草原和纳帕海,所有的山顶都藏在白云里。沿着金沙江一路向北,到达海拔较低的奔子栏镇,过了金沙江大弯之后,就和金沙江说再见了。
横断山脉,总是给人一种荒凉之感,山坡上几乎难见绿色植物的踪影,光秃秃的,像极了北方冬天的山。偶尔见到半山腰一片绿色的青稞田,还有白塔和藏族的房屋。
沿着盘山公路,海拔一直在上升,钻进了云层里,能见度极低。这是白马雪山垭口,海拔4292米。看不到雪山,更没有想象中的满山开遍映山红。呼啸的冷风中,飘起了鹅毛大雪,垭口的山坡上也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沿着山路来到雾浓顶观景台,13座白塔巍然耸立,梅里十三峰的影子都没有。这个地方不愧被称为“雾浓顶”,雾浓得只看得到白塔和随风舞动的经幡。
我一直纠结于这13座白塔是不是对应着梅里十三峰。仔细看了关于“梅里十三塔”的介绍,终于弄明白了这个问题。
藏区的白塔一共有8种,分别为了纪念佛祖释迦牟尼在人间的八件大事而修建。分别名为:聚莲塔、菩提塔、吉祥塔、神变塔、天降他、和谐塔、尊圣塔和涅盘塔。在雾浓顶观景台上修建这八座白塔之外,又将神变塔、天降塔与和谐塔各重复修建一座。此外,还修建了声闻塔和缘觉塔。每座白塔看似相同,实际上有很多细节差异。
住在飞来寺,酒店楼顶是极佳的雪山观景台。只可惜,厚厚的云层将梅里雪山裹得严严实实,时不时地还会落几滴雨。主峰卡瓦格博最低处的冰川在云里若隐若现。我们的司机在楼顶朝着梅里雪山磕了好几个长头,他祈祷我们明天能看到梅里雪山,能看到日照金山。
夜里,我醒了三次,每次都是因为梦见梅里雪山和日照金山。当天真正亮起来的时候却下着小雨,梅里雪山依旧藏在云里。两位朋友因身体原因,决定返回丽江,另一位说腰疼腿疼,犹豫不决。如果走了之后,梅里雪山出现岂不是后悔?如果冒雨去雨崩徒步两天,依旧看不到梅里雪山,岂不是更遗憾?
吃早餐时,梅里雪山上空竟然露出了一小片蓝天,卡瓦格博峰和缅茨姆峰隐约可见。就这么一丁点蓝天和雪山上的雪,竟然点燃了朋友心中的希望。他决定了,就算是下雨也要去雨崩徒步。
“Far over, the Misty Mountains rise,Leave us standing upon the height。”(遥望远方,那绵延起伏的迷雾山脉,我们站在那至高之处。)
这是《霍比特人-意外之旅》片尾曲《孤山之歌》(The Song of the Lonely Mountain)的前两句歌词。我们听着这首歌,站在飞来寺观景台的至高处,望着远处云雾笼罩的梅里雪山,决定冒雨徒步前往梅里雪山脚下的雨崩村。
兑现如同《孤山之歌》中一样未曾说出口的诺言:“我们不久也会前往。”雨崩和梅里雪山,如一首在耳边不断回想的歌谣,只有亲眼见到亲身经历过的人们才能真正地知晓这个旋律。
冰冷的雨不能阻挡我们前往雨崩的步伐,就算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我们也要去探求心中那个如梦般的世外桃源。
乘坐一辆“农客”前往雨崩,从飞来寺出发,沿着澜沧江边的214国道向北行驶,是过了澜沧江大桥之后,通往西当村的路况变得越来越差,土石铺成的狭窄路面,一侧是高高竖起的崖壁,另一侧深谷里是波涛汹涌的澜沧江,而且没有护栏。
最后排的乘客是一位喇嘛,脸上布满皱纹。他拍拍我的肩膀,指着远处的一个小村庄,又指了指他自己。他不会说汉语,大概是想告诉我那里是他住的地方吧。在岔路口,喇嘛下了车,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摇着转经筒,步履蹒跚地走向那个村庄,司机说,他还要步行40分钟。
在细雨霏霏的天气里,从西当村出发,开始跋山涉水之旅,去寻找一个名为“雨崩”的秘境。那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子,它安静地依偎在有着宽厚臂膀的梅里雪山的怀抱中。山路泥泞,迷雾濛濛,一阵阵如雷鸣般轰隆隆的雪崩之声传来,那是雪山之神在给勇敢前行的人们鼓掌。
山里的杜鹃花静悄悄地开着,带着与世无争的安宁与平和。明明知道下雨天是看不到“日照金山”的,我们还是坚定地进入雨崩村,那也不会因此而被嘲笑。虔诚的人们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踩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每一个脚印仿佛一朵圣洁的莲花。头脑里灵光闪现,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写了一首“藏头诗”:
雨中寻秘境,
崩雪杜鹃萌。
徒劳君莫笑,
步步莲花生。
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雨崩徒步”。
穿行在原始森林之中,树枝上挂满了如长长的胡须“长松萝”。过了海拔3800你的垭口,山路一转,云雾缭绕的雪山脚下出现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翠绿,金色屋顶的寺庙和房屋散落其间,那就是雨崩村。
村里的桃花开满枝头,黑色的小猪在上坡上寻找食物,拱得一鼻子土;黄色的小牛犊蹦蹦跳跳漫无目的地游逛,用黑色的大眼睛打量着我们。
生机盎然的翠绿是青稞苗,长长的经幡,穿过青稞田的上空,从村子的一头挂到另一头,风轻风拂动经幡,祝福着世间苍生。雪山融水形成的小溪流经雨崩村,水流推动着水力转经筒,也在祝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些溪流最终汇成雨崩河,流向澜沧江。
雨崩村四周环山,山顶云蒸雾罩,偶尔能看到山上的雪。春天来了,各种花草树木开始发芽,不同种类的植物新长出的叶子颜色也不同,绿色居多,也有红褐色的、棕黄色的,再加上粉红色的桃花,满山遍野,五光十色。所有的花草树木带着与世无争的和谐,用自己的色彩诠释生命的力量。
刚刚返青的草地上,棕色的骏马和黑色的牦牛在吃草。山坡上的蕨类植物已经长出了蜷曲着的茎叶,如果再嫩一些的话可以采下来炒成一盘菜。白色地丁开出了花朵,野生核桃树长出了嫩叶和花蕾,几棵松树苗刚刚从土里萌芽,其中一棵还顶着松子壳。
到达雨崩下村时,雨停了,临近傍晚竟出现了蓝天。村口的水塘倒影了周围的山,U型的山谷中间是云雾笼罩的五冠峰,云和雪山都是白色的,两侧的青山在暮色中显得黝黑,水中的倒影与实景融为一体,仿佛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
我们住在雨崩假日客栈,不足百米远就是一座藏传佛教寺庙,藏民绕着寺庙拨动墙边的转经筒。走进寺庙,和寺庙里的喇嘛交谈起来,请教了很多关于藏传佛教的问题。他从四川色达佛学院学习了很多年,被派到这里独自驻守。我本来以为他可以在全国各地的藏传佛教寺庙里驻守修行,他却说,这是唯一的一次,三年后回到色达佛学院将不再离开。他的衣食住行全部都由雨崩村供给,寺庙的房间里没有电,寒冷的冬天里他会暂时回到色达,春雪消融的时刻再来到这里。
夕阳的余晖给山顶的云镀上了金色的光茫,在轻风的吹拂下,云的形状越来越像一只飞翔的翅膀。
眼前这座山就是我们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翻越过来的那座山。白色的月牙挂在天边,在浓淡不均的云层里忽隐忽现,闪亮的金星出现在西边,多么美丽的傍晚,我们心里想着第二天一定是个晴天,日照金山会出现在眼前的。
凌晨3点钟醒来,看到满天的繁星,穿好衣服去拍星星。雨崩的夜晚并不是漆黑的,有了路灯,山坡上的很多房间还亮着。一颗流星划破夜空的寂静,仰望星空,薄薄的云层飘忽而至,天空的星星就开始眨眼睛。
天亮时却下起雨来,雪山都看不到了,更不要奢望日照金山。
梅里雪山属羊,今年就是羊年,所以来转山的人多于以往。因为人们相信,在羊年转山所获得的功德是平时的3倍,一路上遇到很多来转山的藏民,他们走累了,坐在路边休息。
腐朽的树干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一对父子分别坐在“V”型的树干两头,成了他们的跷跷板。
遇到全体出动来转山的一家老小,年长的爷爷走在最前面带路,他每年都来转山。小男孩趴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鞋子上沾满的泥巴证明,他不是一直趴在父亲背上的,他也是一步一步走来的。
距离神瀑越来越近了,山上的积雪和冰川越来越清晰。半山腰的那积雪看上去特别像老鹰在给雏鹰喂食,另一处冰川特别像卓别林的那撮小胡子,石壁上的图案如同一张慈祥的老爷爷的脸,眉毛胡须都看得真真切切。
在距离神瀑不远的地方有一块方形巨石,石壁上用酥油粘贴了很多纸币,1角的、1块的、10块的,还有外国纸币。一对情侣来转山,女孩将一张5元的纸币贴在石头上,默默祈祷。
在神瀑前,许下心愿。
虔诚的人们,不顾雨水和瀑布飞散的水珠,在神瀑前磕了数不清的长头。神瀑的水淋湿了他们的衣服,雨水流淌到嘴角是咸咸的味道,我才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
离开神瀑,原路返回客栈,匆匆吃过午餐,便继续徒步。
进雨崩的路上遇到原路返回的人说,因为下雨,尼农的路太险,而且岔路口较多需要向导才行。我走过这条路,一边是峭壁林立,一边是百米深谷,谷底是雨崩河,我们走的路只有不到1米宽。最担心的是,峭壁上的石头会不会因为下雨而松动,随时都有掉下的可能。通行的伙伴们都不想走回头路,愿意去走那惊险刺激的悬崖路。
在我的带领下向着尼农村前进。
黄色的蒲公英开满了牧场,周围是绿意萌发的青山,野生的核桃树长出咖啡色的叶子,在绿色的森林中格外醒目。年轻的藏族女孩独自扛着一根足有10长的木头,看得我们目瞪口呆,她正在修理围栏。
我遇到了正在布置“马拉松”标志牌的工作人员,说这个周末要举行“消失的地平线”100公里山地马拉松,现在报名也来得及。我非常想参加,但是刚走了两天的路,体力有限。或许,下次。
走过雨崩河上的那座木桥,悬崖路到了。紧贴着崖壁小心谨慎地走着,山谷里风很大,甚至担心会被吹到悬崖下面去。我和朋友一路慢悠悠地走,其他同伴比我们快很多。当我们到达停车场的时候,见到了来接我们的司机,车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原来他们沿着马拉松的标志牌一直走到了尼农村。
两天的雨崩徒步,在雨中的跋涉,让人更加难忘。那挂满长松萝的原始森林,那云雾缭绕的雪山,那夜空里的流星,那水流潺潺的雨崩河,那悬崖边的路,那青青牧场里的牛羊和马儿,那一路上遇到的人们……都将铭刻在记忆里。
直到我们离开飞来寺的那天,也未能看到梅里雪山的真面目。朋友说,等到10月底,他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