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
——怀念十叔之二
【接上篇《想写的回忆文字——怀念十叔之一》】
姚家在我的上一辈,可谓是人丁兴旺。我的父辈有叔伯兄弟十人,其中十叔的胞兄有四人。排序分别是一、三、七、八。我父亲为三。按照姚家的姓名的字辈排序,分为“有、志、培、养”,祖父这一辈是“有”,父辈是“志”,我们这一辈是“培”,我们下面这一辈是“养”。十叔在他们那一辈排下来是老十。在陕西的关中农村,上世纪,老人普遍是“重男轻女”的观念,家中如果生了男孩,那可是“弄璋之喜”,“璋”是一种美玉,家中生了男孩,就好像得了一块美玉一样让人高兴;如果生了千金,则是“弄瓦之喜”,家中生了女儿,也是高兴,就像得了屋顶的一块瓦片,也是高兴之事,但相比之下,高兴的程度还是可见一般。由此可见,关中农村当时对男婴的重视。那个年代,家族中有十个男性后辈和子侄,既是家族的荣耀,在富村也是让人不能小瞧的。主要原因还是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比较低下,家里一定要有男劳力下地干活。否则,很难生存,没有男孩的农家,也一定要招赘入户,支撑局面。儿子在家了还有个俗称,是“顶门杠子”。现在进入了新世纪,时代变了,生男生女都一样,父母都高兴。这主要还是生产力发展和生活水平确实提高了,城市如此,离城市较近的农村,也是如此,但在一些偏远的贫困地区,还是会有这种残余的封建观念。
姚家是关中典型的耕读世家,文化的积淀亦是深厚。祖父文化程度虽然不高,读过私塾,粗通文墨。当年他在农忙之余,认真修成富村的姚姓家谱,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据见过这本家谱的堂兄说,家谱中的字辈排序,很是清晰,一目了然。很可惜的是,这个花费祖父很多心血修成的家谱,在十年文革“破四旧”的运动中被焚毁,再无恢复之可能,也给姚家这个不小的家族,留下了深深的缺憾。
随着家族中老人的陆续辞别人世,姚家到了“养”字这一辈,由于时代的发展和变迁,宗族、家族观念也在这一代的观念中渐渐淡化,“养”字辈再往下,姚家的后裔子侄,生育孩子之后,就开始有不少的子侄,开始不再按字辈排序了,随心所欲给后代起名。这也是万般无奈的事。估计要不了多少年,问及姚家的后裔子孙,他们上溯两代或三代的祖宗,恐怕没人能说的清楚了。想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淡淡的悲伤。俗话说,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咱不是什么俊杰,但识时务还是很必要的,家族姓氏观念和意识的淡化,这就是时代发展的趋势,也是历史的车轮,也是当前的时务,谁也阻挡不了,更是奈何不了。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富村姚家到了我的祖父这一辈,还有三个弟兄,三个家庭繁衍下来,到我的父辈,就有了十个弟兄,对村子里的一个家族来讲真不算少。但祖父这一辈,有的是人丁兴旺,祖父这一辈三弟兄中,也有子息稀疏的,就是一脉单传。俗话说,“父母在,不远行”,但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是“行必有方”。这也就导致有的父辈中弟兄多的,可以留下一人在家照顾老人,其他的兄弟就可以外出谋生(美其名曰投身革命)的,这些外出的姚姓子孙后裔,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能够“苟全性命于乱世”,就已经是让人非常高兴的事了。随着全国解放,他们后代就随其父母定居了所在的外省户籍地,随波逐流,可谓是五湖四海;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也有的父辈,如大伯和八叔,坚持在家为父母尽孝,以不变应万变,不出门远行,常年在家乡务农,维持家庭生计。可以说,在父辈中,正因为有了大伯和八叔在家照顾祖父,解除了其他兄弟的出外谋生的“后顾之忧”,才使得十叔他们这一批姚家的后生,可以放心坦然地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记得鲁迅曾经说过关于人的生存三个层面,第一是求生存,第二是争取温饱,第三才是发展。姚家也是在解决了温饱之后,可以说当时是外出谋生图发展的。现在看来,这也是符合马斯洛关于人类生存的普遍规律和规则的。
姚家父辈之中,十叔是我接触时间最多的。一是他在父辈中排行最小,二是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和坎坷之后,十叔侥幸活了下来。姚家父辈中,有几个就没有安然度过“劫难”,生命早早就夭折,他们的英年早逝,令人扼腕长叹。
我年幼孩提时,曾跟随母亲回过老家户县大王镇的富村,亲眼见过大伯,大伯是姚家“志”字辈的长子。后来上学之后,随着阅读和学习的广度拓宽,对中国的“嫡长制”有些了解。中国的嫡长子继承制是宗法制度最基本的一项原则,西周传下来的嫡长子继承制,目的在于解决权位和财产的继承与分配,稳定社会的统治秩序. 纵观整个中国历史,嫡长子继承制是中国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度下实行的一种继承原则(制度),是维系宗法制的核心制度之一。嫡即正妻、元配,正妻所生之长子为嫡长子。法律规定嫡长子享有继承优先权。该制度起于商末,定于周初。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就是所谓的嫡长继承制。大伯为人朴实忠厚,上世纪四十年代在镇上开过“宝合诚”商号药铺,用现在的话说,大伯在所谓的万恶的“旧社会”当过保长。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保甲制度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县以下的基层行政组织的制度。系宋代以后封建旧制。1932年8月颁布《区内各县编查保甲户口条例》后,正式开始在豫鄂皖三省周围地区施行。后来先后扩大到陕西、等省及北平(今北京)、南京市。1937年2月由行政院公布修正《保甲条例》,推行全国。保甲编组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可想而知,要管100户人,也不是很容易的事。保甲长名义上由保甲内各户长、甲长公推,但县长查明认为此人如果不能“胜任”,或认为有更换必要时,得令原公推人另行改推。户长须一律签名加盟于保甲规约,并联合甲内户长共具联保连坐切结,联保各户,实行连坐。保甲长受区保长指挥监督,负责维持保甲内安宁秩序。各保应办事务仍由各该保长负责。保甲组织的基本工作是实施“管、教、养、卫”。1939年9月19日国民政府公布《县各级组织纲要》,进一步强化保甲制度。1949年随着南京国民政府在大陆的统治结束,保甲制度而被废止。
我心想,大伯当时一定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所以才会被推举为保长的。在过去接受的宣传中,保长给人的印象是“狗腿子”的角色,我的童稚期所受教育,也很幼稚的认为村里的“保长”是个反面角色。记得当时有个电影《抓壮丁》,对里面的伪保长角色,极尽丑化之能事。其实在那个年代,保长也是非常不好当的,要承上启下,有时还要忍辱负重,真可谓“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姚家的三兄弟出去参加了革命,在白色恐怖下的国统区,县政府是少不了要对乡镇以及村子盘查追究的。所以保长不是随便就能当得,也要有一定的人脉和人缘。首先人要活络,不能说八面玲珑,但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用京剧《沙家浜》阿庆嫂台词来形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也体现了接人待物的水平。能够及时化解和平息地方上发生的矛盾和风波,才能坐稳保长这把交椅。也就是现在说的所谓的群众基础,群众基础好了,出事上面有人支持,下面有人帮衬,只有这样,才能逢凶化吉,确保姚家一大家人的平安。现在可以想象,姚家的大伯是有大智慧的,不知他当时是如何在刀尖上跳舞,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灾难的。
姚家父辈之多,但我幼时回乡只见过父辈中的大伯和八叔。至于二伯、四、五、六、七叔、九叔就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姚家的子侄虽多,但外出参加革命只有几个,在家里也要有陪伴和辅佐爷爷管家的儿子才行。所以,大伯和八叔就是辅佐爷爷主持家务的。孩提时回乡,见过八叔,看上去个子不高但身体健硕,典型的关中汉子的体魄,常年在地里务庄稼,是姚家的强劳力。印象中的八叔是典型的劳动人民的形象,吃饭时和爷爷在一个桌子吃饭。他吃饭时就在爷爷饭桌旁,沉默寡言,因为常年在地里辛勤劳作常年接受紫外线照射,皮肤呈现的是现在看来很时髦的古铜色,浑身的的肌肉腱子,很健康很强壮的样子,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关中有名的“秦川牛”。爷爷见我回去,很高兴,吃饭也非要留我和他们在一起吃,当时晚辈能和爷爷在一起吃饭的不多,在当时看来,应该是晚辈的一种荣幸,也是长辈对后生一种宠爱。主要是我幼年常年不在老家居住,偶尔回一次,祖父就非要让我和他一起吃饭。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即使是产粮大户的户县农村,那个年代还是粮食欠缺。当时给老人吃的是白馍,其他晚辈大都吃的是黑馍。不仅是吃饭,爷爷晚上还让我和他一起睡。因为自小没有在农村住过,小孩一般都是怕生怯场,祖父虽然很亲,但对一个长年不在一起居住的小孩来说,还是感觉到很陌生。现在想起来当时在房中和爷爷一起睡觉时,晚上吓得哇哇直哭,非要出去睡。于是祖父无奈,只好让我住在十娘的屋里。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但这却是当年发生的真事。
十娘的屋离祖父的屋不远。说起来,这个十娘可不是我之前所说的十娘。是十叔的第一个妻子,姓李,是陕西省政府参事李温璋(户县人,原来在三十八军工作)的胞妹。十叔和她成婚后不久,就离家参军南下去了云南,这个十娘就一直住在家里,她和十叔还生育了一个女儿,叫云娜。名字里这个“云”,寓意当时十叔在云南从军的地域。云娜长大后在家乡县城当地就业,据说是从事的是会计职业,现在也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在十娘的屋中悬挂的镜框里,看到十叔学校毕业后在云南从军时身着戎装拍的照片,觉得青年时代的十叔英俊潇洒,也很神秘,这些影像仍在我的脑海里时隐时现,至今记忆犹新。
后来随着我的年龄慢慢增长,逐渐长大了。还记得祖父去世前还回去过一次。听堂兄说,祖父去世之际,正值“文革”爆发之际,祖父在告别人世、与世长辞之前,非常留恋富村这块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热土。祖父去世前,在气息和意识尚存时,还让八叔把他背着,在村子里走了一圈,看上左亲右邻最后的一眼。
自从祖父去世后,因为各种原因,一是当时的各种政治运动,母亲在单位也是谨小慎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一些人用“莫须有”的罪名扣上“大帽子”,整的你在单位很难生存。在极左路线和政策的影响下,当时也一些很幼稚的年轻人怕受当时“株连”政策的影响,其实就是为了自保,“大义凛然”的和所谓的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当然还有其他因素,我也就再没有回过老家。
这是孩提时回家,在影像中留下的关于父辈的初步模糊印象。(随后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