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并不了解这个城市,尽管在这里读书六年。几个月前,我从客运中心乘出租车到学校,与出租车司机的谈话让我意识到这一点。
由于修路,城市的街道被封锁,压碎。施工队像一个手术医生,把这个城市的肚子割开,割个肿瘤,换个器官,又缝好。在城里流动的人们,却一时不知道出门后该流往哪个方向了。
出租车走了一条我不熟悉的道路,司机大概怕我误会,殷勤解释:“中山大道封了,我只有从这边绕过去,走这儿下去,就到浏阳路……”我实在不想听他说太多,干脆说:“随你,反正我没来过这条街,不识路了。”他做出浮夸的惊讶表情,说:“你来这里都没来过,你在广汉待了多久?”我说:“六年。”司机脸上重复了那个惊讶表情,让我很想拍下来做成表情包。
的确,这六年我在这个城市留下的足迹很少。初中的活动范围以广实校为中心,高中就以广中为中心——不幸的是,它们还仅有一街之隔。
在高考前不久,我和几个同学决定荒废一个星期六晚上,去走河岸。听说,新大桥修得很漂亮。
天公做美,飘些细雨,细得似乎还没落地又已经被蒸发。这样的天气下,往往会发生什么浪漫动人的故事。
我们从马路上沿阶梯而下,踏上河边铺着木质地板的步行道,潮湿的木板发出憨憨的“突,突”声。大概是因为关了水闸门,这一段河水水位很高,好像微风一撩,或细雨一铺,那河水便会漫上岸来。水与岸交界的那一线,是长长的彩灯,沿着河水悄悄地流出这个城市。那座新修的大桥,金碧辉煌。
那个夜晚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我这记性极差的人,仍记得那河边潮腻腻的空气。
同行的几个人,平时的交往确实不算密切,尽管还是有着深深的同窗情谊,但实在不到交心的地步。
几个将要高考的姑娘,在浪漫动人的雨夜河边,用不那么深沉的语调,述说着自己的梦想和失望。我爱胡思乱想的脑子里,反复出现两个似乎不太恰当的成语:萍水相逢,相濡以沫。
我们走上大桥。目光越过下面广场风雨不辍的广场舞大妈,我指着广场另一边一幢老旧的楼房,说:“我初中就住那里。”那幢楼与这条河只隔了那样小的一个广场,可是在初三时候听别人说正在修新桥的时候,我很吃惊我对此事毫不知晓。然后三年过去了,我终于看见了这座新桥,它离我居住的学校不过那两三条街。
我真的很少主动去了解这个城市。
我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看见了漂亮的新桥。那个夜晚似乎过去很久了,可我今天仍然可以说出几个姑娘各自的梦想和共同的失望,我仍然记得我们在桥上想对着河水大喊大叫却害羞不敢,记得桥上灯光在河面上写下的“广汉欢迎你”。
我记性不好,只记得我走过那几条街上发生的那些浪漫动人的故事。
我对城市的一点不满之处,在于街道的命名真的很草率。湖南路,北京路,深圳路……我以前以为“浏阳路”这个好听的名字是认真取的,后来发现原来浏阳是湖南的一个县。
如果我给这些街道命名,我希望每个名字都是一个故事,比如,五个姑娘走过的路。每一个路人都可以给这条街取个有故事的名字,这样的话,即使他只走过一次,他也可以对这条街很熟悉。
在这个城市里,我最熟悉的地方一定是这所老校了。我知道什么时候的橘子是不会酸掉牙的,知道哪个园子里曾藏着一棵樱桃树,知道哪座小房子长得像一个傻小子的脸。我可以指着每一个角落给你讲一个它的故事,比如某某在跑操的时候指着那棵挂满三角梅的法梧说“梧桐开花了”,有群小伙子在晚自习五分钟休息时间跑到楼下那空地上踢一下足球,就算是你随手指着那片寻常的天空,我也可以给你讲,有两个傻姑娘看天看得迟到。
我记得以前和朋友约定,毕业后要把这个学校每一个角落都走一次。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我现在仍然可以给你讲出那些稀松平常的故事。
由于课业的束缚,我总是被关在这个学校里,这使我难有机会去走一走这个城市的街道,去记住每一个街名,研究如何从这里到那里。但是我一直在不经意地了解这个城市,因为故事一直在发生。许多年后,这些破碎的道路早已被抹平,这所学校的名字或许被搬到另一个地方,那些故事却一直在这个城市发生,就像不论那座桥是新是旧,那条河始终流淌。许多年之后,记性不好的我或许已经记不得这条街上发生了什么故事,我仍然会对你说,这一条有故事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