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小C发给我一张图片。看到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它：在茂密盛开的油菜花丛中，隐约有一条乡间小路。一位中年人，应该是老师，奔跑最前方，孩童们紧随其后，队伍拉得很长，恰好构成了对角线构图。
瓦蓝的天，明黄的花，跃动的队伍，图片溢满了蓬勃的生命张力。
你不准备为这幅照片写点什么吗？小C问我。
下意识地，我在电脑上敲下了标题：奔跑在希望的田野上。
然后我去洗澡。当温热的水冲刷着我的脑袋的时候，我突然深深地鄙视起了自己美化记忆的本能。
回来之后，我就删除了那个标题。
别逗了，穷孩子哪里有希望的田野！
外人眼中美丽的田野风光，穷孩子心中无限的痛楚。
别的不说，光丟棉花种，搬棉花钵，摘棉花，收割油菜和小麦，出生苏北农村的我们，有哪样是少干了？！
只说说这油菜吧。记得是读初中时，我们每学期都得去附近的农场体验一天的劳动。
那天的工作是割油菜杆。至今，我都不知道那是啥油菜，居然比发育中的我们还高，走在里面都看不到太阳。
闷热，渴，胳膊酸痛。随着时间的延长，完全是靠意志力来驱使着自己机械地收割着，搬运着油菜杆。
晚上回家时，连自行车都蹬不动了。骑一段，就下来推一段。眼看天越来越黑，心里也越来越绝望。
回家之后，顾不着满头的枯叶和满身的臭汗，我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自己流了鼻血，枕头染红了好大一块。
再说那乡村土路。
看起来很美是不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闻着油菜花香，看着河水潺潺，很有意境啊！
如果，这时，下起了，一场雨，呢？
那时的我，穿着的是妈妈挑灯夜战纳的千层底。现在这种手工布鞋，已然很贵了。但是当时，却是穷孩子的标配。
虽然它穿起来很舒服，但是不防水啊！
雨水打在干燥的泥地上，溅起了阵阵土烟，空气中也弥漫着土腥味。
慢慢地，土路上出现了一个个水坑，表层的泥被稀释，变得泥泞。
我一脚踩上去，脚底就湿了，泥巴也糊满了裤腿和鞋面。
我想脱离这种窘境，于是拼命迈腿，想要加快速度，早点回家。
可这鞋不但不防水，也不防滑。我一不注意，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泥地里。屁股上挂着的用碎布头拼成的书包散开了，书本和作业册掉进了泥坑里。
挣扎着爬起来，只好找路边有草的地方，踩着草慢慢向前走。
雨水穿过我用肥料塑料内胆剪个洞之后套在身上做成的“雨披”，早已淋湿了全身。
我看着不远处的家。虽然距离不远，但是在暗黑的雨天里，房屋因为停电发不出一点光亮，所以依然是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裹了多少身泥，这才到了家。脱掉鞋袜，脚板底被泡得发白。
默默看着窗外，暗自惆怅——
明天上学，该怎么办？
鞋子湿了干不了。
衣服脏了没法穿。
作业泡水不好写。
........
半夜醒来，这才发现妈妈还没睡觉。她坐在灶堂口，烘着我的衣服和鞋子。
黑的鞋面，白的鞋底，宛如新的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