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叔叔是父亲的同族远方表弟。他出生在六十年代末,我们的年龄相差五岁。却是两个年代的人。父亲在世的时候两家走的比较勤,父亲一直很关爱这个小他二十四岁的小表弟。 无名叔叔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大姐小儿麻痹且从小被爷爷打,大脑受刺激,有点精神失常。二姐很漂亮,很优秀。曾是我们那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只是只读了小学。哥哥学医,在农村娶妻生一女一子后出车祸走了。
最初对无名叔叔的认识,其实就是他的名字。那时的农村,小孩的名字大多起的很随意,他的名字很特别,过耳不忘。
记忆中第一次见他,好像那一年他来上初一,他人很瘦很高,看上去却不单薄,手极修长。他来借学费,父亲极快地答应了,要他住下第二天再走,还让妈妈准备饭,我看见妈妈面露难色,转身去做饭。父亲去杀鸡了。那一年姐姐要辍学在家,原因一是病重的爷爷无人照顾,二是看病要钱、上学也要钱。那时我小学的学费是五元,可记忆中我从来没有直接拿钱交过学费,我的学费一直是我的班主任杜志国老师替我交,而我是将等价的鸡蛋, 一点点的交到他手上。时至今日,妈妈唠叨往事时,总会感激地说:“要不是杜老师,玉儿你是没书读的。”
那夜的饭是鸡肉焖卷子,妈妈的拿手饭,也是那个年代家里来客人时我家的招牌饭。吃完饭,父亲说如果我有不会的作业,可以向无名叔叔请教。父亲还说:“你无名叔叔可是学校老师的骄傲,他以高分考上了离我家不远的托依堡二中。” 父亲又对无名叔叔说,让他早点休息,学费明天早上给他。父亲出去了,妈妈去给无名叔叔整理房间、铺床。 那天晚上父亲很晚才回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递给正在灯下纳鞋底的妈妈,要妈妈早上给无名叔叔,妈妈叹了口气,父亲很歉意地说:“我们不帮他,他怎么办,他学习很好,上学是他唯一的出路,你做的鞋有他能穿的吗?明天给他找一双,你看他的鞋子很旧了,从小没妈妈真受罪······”
以后每年开学无名叔叔都会来我家,他会帮我检查作业,我翻看他的书。他的书像一个战场,所有空白的地方,都被画上了骑马拿刀或剑,穿着盔甲英俊威武的将军。也有极少的地方,画了长袖水腰的美女,云鬓风裳,极美丽。他看出我的好奇,拿起铅笔,三下两下就在我的书上画了一个将军,我又要求他画一个女子,他也画了。
那几年,无名叔叔时常会带着同学来我家,有几次是因为跑到外面去玩晚了,进不了学校,到我家来借宿。那时我们那农村的孩子几乎都选择考中专,因为可以早点参加工作,早点赚钱养家。无名叔叔第一次考中专没走,听说是病了,发挥失常,刚够分数线,又被人顶替了。
第二年秋天无名叔叔是和他父亲一起来我家的,无名叔叔的父亲个子也很高,很清瘦,下颌的胡子有父亲的一掌长,人看上去很严肃,我们要叫“三爷爷”。我听到无名叔叔金榜题名。父亲又杀了鸡,妈妈除了做鸡肉焖卷子还炒了几个菜,那次我牙疼,脸都肿了,那个我该叫三爷爷的人说:“牙疼不是病,疼死没人问。”他让妈妈找来花椒,让我把花椒咬在疼的牙上,那夜我不停的咬花椒。以后我用同样的方法给朋友治过牙疼。第二天他们走时,我看到妈妈给无名叔叔给钱。
以后就很少见到无名叔叔本人,他的消息却不少,都是好的消息。多数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也有一些是我就读的托依堡二中一些老师口中说的。说他在乌鲁木齐一所中专院校如何优秀,得奖了、又受表扬了等。还听说他是围棋高手。别人的中专上三年,他的是四年,他学的是机械。那是八十年代末,那时进单位已经开始走关系。据说他毕业时,有很多就业选择,他直接进了市里当时效益很好的一个国营大厂,让很多人羡慕不已。
再次见到无名叔叔,是1993年的3月3日,我在和田的洛浦县培训,接到家里的电报:“父病危,速回。”那时好像没有夜班车,我坐的是和田到乌市的班车,在喀什住了一夜,在阿克苏住了一夜。我是在接到电报的第三天上午到的新河县。我在新河县客运站的路边下车,当时无名叔叔就站在路边,他又高了很多,人更瘦了,看到我他扔了手中的烟,没有说话,只是凄然地看了我一眼,接过我的包,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带我上车。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清晰地记得那天我下车的情景,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在没有手机联系的当时,他怎么知道我在那趟车上?他又在那等了多久?记忆中我一直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他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我坐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脸。现在想想,我不说话是因为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在逃避。他没有说话是因为,那个结果他无法说出口,他也在逃避。那天是1993年3月7日,那天回家,我见到的是墙上父亲的黑白照片,父亲不言不语的看着我······
1994年,那年阿克苏市新办的棉纺厂招工,我送小妹到阿克苏见到了无名叔叔,那时他在单位干得很不错,分到了一室一厅的独家小院,接了他的父亲一起生活。他待我和妹妹很好,带我们逛街,还找人帮忙,把小妹送进了当时效益不错的一家老棉纺厂。我把小妹留在了阿克苏,托他照顾。我回了沙雅。这以后的联系又多了,我和小妹书信联系,会让小妹代问他们好,小妹的回信中也会有他们的问候。后来听说无名叔叔谈恋爱了,女孩是他的同事,女孩很喜欢他,对他很好。我见过一次,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很耐看。两人准备订婚了,结果在订婚的前一天分手了,原因是无名叔叔反悔,说没有恋爱的感觉。再后来无名叔叔又恋爱了,女方是小妹的同事,因为经常跟小妹到无名叔叔家去玩,女孩会吹箫,无名叔叔会吹口琴,会点钢琴,女孩和三爷爷也很能聊,三爷爷写一手很好的毛笔字,那时女孩会看爷爷写字看很久。三爷爷爱下棋,常常拉着无名叔叔不分昼夜的下棋。女孩做观众可以看好久。
1999年的大年二十八是阳历的二月十四,他们喜结连理。所有的亲戚都为他们高兴。妈妈说:“你无名叔叔终于有家了,你父亲泉下有知也该高兴了。”是啊,一切都很美好。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又开始听到无名叔叔的一些事,先是那位婶婶和三爷爷合不来,三爷爷是民国时的文人,颇有旧文人的气息。很有大男子主义,又从不为五斗米折腰,所以一直以来就没做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事,经常的可以下一夜的棋,家里到处是三爷爷写的毛笔字,三爷爷的被子几乎不折。这些都是婶婶和叔叔吵架的原因。后来就是姑姐和亲戚去了婶婶总是吊着脸,对大家不理不睬,或指责无名叔叔不管柴米油烟的,再后来开始有了下岗的说法,无名叔叔所在的厂子效益不好,常年的处于半停工状态。那些年我在我们县城开一个小店,每年冬天都可以看到三爷爷,他只要回沙雅总会去我家住住,春节前他会在县上摆几天摊,现场写买对联,看着寒风中的他,我很难过。就这样几年,无名叔叔所在的单位倒闭了,地皮被买了盖成了小区,他有了两室一厅的楼房。
记得那是2004年的夏季,我到阿克苏特意找去看他们,新的房子,新的家具。房子里很乱,男主人小心的笑容,女主人烦怨的表情。我放下东西,找了借口就出来了,无名叔叔送我出门,我们在楼下站了好一会。我无言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高187厘米,曾经很优秀的年轻长辈,我说不出我当时的心情。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把日子过成现在的这种样子?!我只记得无名叔叔说:“对不起,心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我来找他是想和他谈谈关于他的父亲,那位我叫三爷爷的老人的问题,只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听说无名叔叔给三爷爷在三角地租了房子,老人自己过。我让小妹去看看,顺便送点零用钱······渐渐的这些都快淡出我的生活了,只是偶尔会有一星半点的关于无名叔叔的消息,都不是好消息。一直到不记得是08年还是07年了,听说无名叔叔在一个小县城做点小生意,他还接了三爷爷一起生活,只是婶婶一个人在市里。我说不出我的感觉,我一直认为一家人少了谁都不是家。09年底,我也来到了阿克苏市,我在这儿帮小妹打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