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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知道，初中的时候，我有过一个混混朋友。
她的名字叫艳子，她嫌它太俗太女性化，改成了燕子。燕子常年一头短发，穿得松松垮垮的，像个男孩子。她在班里安安分分，从不生事，但据说在校外混得很厉害，和男生打架都不会输。总之我从没想过会认识她。
大概是因为初一刚开学时我比较叛逆，整天逃课还怼天怼地，将政治老师气得直抹眼泪，于是燕子对我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那时我们每天都要做课间操，做完操解散后，女生们总三三两两地拉着手走回教室。但我每次都是迅速地冲出人群跑回去，以免被堵在那些慢悠悠走路的女生后面。一方面是我不想浪费时间，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能拉着手的朋友。
燕子站在我前面那排，某天解散后，她突然回过头来一声不响地拉住了我，然后带着我往楼梯口狂奔。
我看上去很酷地没有说话跟她一起跑，其实大脑早就一片空白。然而燕子只是带着我跑过我熟悉的路，熟悉的楼梯，最后回到熟悉的教室，然后自然地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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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每次课间操结束后，燕子都会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跑回教室，看到整个教室里除了歪歪斜斜的桌椅外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她就会冲我咧着嘴笑一下。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朋友，我们从不会在课间一起上厕所，从不会体育课时坐在一起说上半节课的话，可只要一看到她的眼神，我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是那种知道这世界还有人陪在自己身边的安心。
课间操站队的时候，燕子偶尔会把手背到后面，让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指修长，但常常有一些小伤疤，她就是用这双手拉着我跑过那些单调乏味的时光，将所有不喜欢的人和事物都抛在脑后。
当时的我正好在看郭敬明的《夏至未至》，里面有一句话是立夏对遇见说的，但和我对燕子的感受非常像。那句话是：“拉着你的手,无论是在哪里,我都感觉像是朝天堂奔跑,你相信么?”
我问燕子，你有看过《夏至未至》吗？
她笑道，我从来不看书。
我将小说掏出来递给她，燕子接过，翻了翻说，字这么多啊。又看了一眼我期待的眼神，撇撇嘴道：好吧好吧，不过我看得很慢喔，你这书怕是要不回去了。
3
在我将《夏至未至》送给燕子的下一周，迎来了期中考试。我心里特别没底，毕竟逃了好多节课，又常常不写作业。可出分的时候所有老师都大吃一惊，我也大吃一惊，因为我居然考了班级第六。
班主任并没有表扬我，他也觉得我是碰上了运气，在总结会上话里有话地说，别看有些人天天不学习就考得分数高，真正的实力还得等到期末考试才能看出来。
燕子的成绩在班里倒数十名，但其实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起码她从来不逃课，只是规规矩矩地走神，偶尔还会用彩色的笔做笔记。
不过我和燕子也从来不谈学习的话题，毕竟一个天天放学后出去混，另一个隔三差五跟老师吵架。
和燕子初有隔阂是在一次放学后，燕子拉着我直接走出教室，我问她去哪，她说：想带你见见我的其他朋友。
我们走到学校附近的公园，入口的喷泉处站着四五个推着电车的男生。他们染着稻草一样的头发，将校服扔在车筐里，露出五颜六色挂着金属链的衣服。
燕子开心地冲他们招手，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小饭，是我在我们班的朋友。
那几个男生凑过来饶有意味地打量着我，跟我打招呼，还有一个紫头发的女生在旁边不屑地插着手。
有人说：你朋友怎么看上去像个好学生啊？
燕子笑眯眯地回答道：是啊。
其中一个叫“辉哥”的扭过头去和燕子聊天，燕子熟练地应答着，城市里的学生帮派，谁和谁又结下了仇，什么时候他们要去哪里揍什么人。
我十分紧张，看着他们另类的打扮，说话的语气，还有不断吐出的烟圈，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不自在。燕子一直在和他们说话，而我只能听着仿佛与我另一个世界的故事，终于在他们聊得正欢的时候，我偷偷地溜走了。
4
后来燕子也没问那天我为什么逃走，依旧每次课间操结束后来拉我的手。
只是有一次她在我逃课时跑出来找我，我们一起坐在小花园的长凳上，头顶上是白色的玉兰花，她握着我的手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逃课啊？
我吓了一跳，脑子里闪过好几种敷衍她的答案，可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玉兰花缝隙中的天空，对她说道：
“可能是因为被管惯了。我妈妈是小学老师，上小学的时候所有老师都认识我，不能犯一点错，即使是上课传纸条都要被点名出去罚站，还要被说‘老师的孩子怎么能这么不听话’。现在终于到初中了，摆脱了那些让我必须当好学生的人，所以那些没做过的事情终于可以去做了……哎，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燕子，她若有所思地摆动着双脚，说：“呵呵，那咱俩挺不一样的，我是因为没人管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燕子没有说很多，只是说家里只有她、她妈妈和她弟弟三个人，她妈妈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她弟弟身上，即使她在外面怎么疯怎么玩都不去在意。
“最开始是想吸引她的注意，不过后来我就习惯这种生活了，”燕子说，“等会下课了我们就回去吧。”
那之后我再也没逃过课。期末考试前突击了一段时间，正常发挥到了班级第四，班主任公布成绩时的脸色很复杂。
初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结束后，班主任叫我到办公室里谈话，大概意思是说，看我开学以来成绩都还不错，能不能好好学不要再捣乱了。
我只是沉默。
5
我和燕子依然每天课间操结束后拉着手跑回教室，只是她不再叫我和她社会上的朋友一起玩，大概是上次谈话后她明白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与此同时，班主任再次叫我到办公室跟我说：我发现你经常和咱班那个什么什么燕在一块，你是不是被她带坏的？
我说不是。
他说，那你离她远一点，别看她在学校蔫不拉几的，在外面惹事可多了。
最猛烈的进攻是在期中考试后，那次班主任一反常态地大力表扬了我，对全班同学指着我说：你们要多和这样的好同学做朋友，她学习非常好，有自己的诀窍，希望你们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学习方法。
班会之后，课间时常有女生来找我说话，和我一起上厕所，体育课时也有人能和我坐在一起唱歌聊天。我第一次感到被这么多人“喜欢”，恍惚间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
我开始刻意地想要与燕子疏远。我趁她还没转身前偷偷跑掉，躲进厕所，直到人差不多都回来后才走回教室。
慢慢地，燕子也没再拉过我的手，没再把手背在身后让我去摸。
初二上学期开学前，班主任找燕子谈话，委婉地劝她留级，因为学校规定不能强迫学生换班，而且燕子的成绩也没有特别差。
但在办公室里，燕子说：没关系老师，我也想留级，我早就跟不上了。
燕子回来收拾着她的书包，将课桌里的一本本书扔进去。
离开教室前，她将那本《夏至未至》轻轻地放到了我桌上。
“啪嗒”一声，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下了。
6
那个和我手拉手的女混混，最终还是被我甩开了。
燕子留级后便很少与我碰见，即使是做课间操时，也和我隔着十几个班的距离。后来我仍然有能陪我一起走路，一起上厕所，一起在体育课时坐在角落聊上半节课的朋友，却再也没有那个一声不响地拉着我跑的短发女孩了。
曾经课间操后的手拉手是我们最初的也是唯一的联系，现在这个联系彻底断了。我继续做着好学生，收敛起棱角，扮演着老师家长们期待的样子，眼镜片越来越厚。而燕子继续做着她的混混，做着坏学生，跟他的朋友到处喝酒打架，隔三差五上一次通报批评。
我不知道后来她去了哪里，这个班级里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
亲爱的燕子，春天来时，你会不会再回到北方？
倘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挣脱她的手。我一生中错过了许多人，为了我的自私，为了我的面子，为了我可笑的形象和虚假的认同感。可惜青春中一切都无法挽回，所以，你好，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