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背见成功，大见面的日子提上议程。每当想起未来的新女婿即将登门，女子不由得笑意浮上嘴角。吃饭时，那个人的影子在碗里，她的味蕾就失去了记忆。洗衣时，那个人的影子在盆里，她对着那个人笑，那个人也对着她笑。想起他说话的语气，他的眼神，还有那憨憨的拘谨的笑容，女子娇羞地对着水中的影子撇了撇嘴，调皮地翘起食指去点那影子的额头，刚一触水，那笑容便没了踪影。
眼看着大见面的日子越来越近。那一天该穿啥呀。解开包袱，取出几件还算过的去的衣服，一上身，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照个遍，觉得每一件衣服都不顺眼。征得母亲同意，约上几个小姐妹赶紧上街，把铺柜台里的每一样花布审阅一边，这个颜色浅了，那个花色深了，这个显肤色白，那个显肤色暗。柜台外叽叽喳喳，柜台内不耐烦的眼神。一番比较后，扯回几尺钟意的花的确良。在母亲的陪同下，走进街上唯一一家裁缝铺。
妈，见面那天我穿啥呀？！一向不注重穿着的小伙问道。
包袱里不是还有你表哥给你那身黄军装，那身新新的。
穿军装见面？我又不是当兵的！
能省就省着点吧，见了面接下来就要套亲（订婚），光这礼钱都让人愁着呢，还不算小四色和几身衣服，亲戚也得请上两三桌，这里里外外加起来不少钱呢！你不是还有一身红卫服？
母亲一声轻叹将小伙的喜悦浇灭了一半。想着父母省吃俭用为了一家老小，也不容易，能省就省着吧。好女不在嫁妆，好儿不在家当。毕竟只是见面，成不成还说不准，若她不是嫌贫爱富，看上的是他这个人，只要勤快，只要两人一条心，以后何愁过不上好日子？再说了，凭自己这人样儿，即便是披一块被单，也不亚于别人。小伙想到这儿，刚才的不悦一扫而光。
从定了见面的日子后，女方父母开始忙活开了，里里外外都得收拾收拾，旮旯拐角都不能放过。当爸的岩高上低，洗门脑擦玻璃，当妈的又是扫又是洗，回头一瞅被子咋看咋不顺眼，取来引锥，挑起一角，三下五除二就拆了被子。毕竟人家小伙第一次登门，这门脸也是每一个家庭的一张脸，这大村大社的不能因为自家而有损村容。
哎呀，三姐儿，这不年不节的，咋把屋收拾的这么齐整滴捏？！闻讯来串门的王大妈故意问道。
哈哈，馋猫鼻子尖，额这刚把臊子爛到锅，你就闻到了！他大妈啊，赶紧坐，赶紧坐，额还说今呵儿黑（傍晚）寻你去呢，咱女子明儿大见面呢，有些礼节额们不懂，还要请教你这十二能呢，你这来的正好，等会儿肉熟了，臊子加蒸馍，先款待款待你！
在期盼和喜悦中，两家人终于迎来了这一天。吃完早饭，小伙取出压在枕头下的衣服，当妈的也来帮忙，又是撴衣角又是撴裤脚。虽说不是新衣服，但儿子长得体面，穿啥都精神。当妈的越看越喜欢。
哎，额奏说你这出出进进都忙啥呢？东西都收拾好了？赶紧再检查一遍，省得遗鞋掉帽子，让人家笑话！咱哥咋还么来，赶紧滴，叫娃叫去！当家的攥着烟锅站在屋中间叮咛着女人。
一切收拾停当，爷俩在众人的目送下出了门，站在门口的女人突然加紧脚步撵了上去，将该注意的礼节又对儿子叮咛了一番。看到婆婆妈妈的女人，男人一脸不耐烦：你再木攮（耽搁）一哈，就晌午端了！
看着爷俩衣衫整洁地过来，和车架后面绑着只有走亲戚的提货笼子，整个小巷沸腾了。
他叔，穿这么齐整滴，这么揍啥去呀？！站在门口谝闲传的几个女人扯着嗓子打趣。
你说还能揍啥，跟你们见面呀！
哎呀，把你个老不正经的，娃在跟前呢，你也放的稳稳滴！
谁让你几个老骚情故意逗火！哈哈哈……半条巷子都是笑声。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但女人依然对自己不放心。天么明就起来，一样一样查看，黄花木耳有了，扇面的五花肉也不少，鸡蛋提前几天就攒足了，……还缺啥，女人费劲地想了半天，好像啥都不缺，这才拿起笤帚，扫了前院扫后院，连茅厕和猪圈都不放过。男人也早早起来，刮了胡子剪了指甲，又是擦桌子又是抹板凳，边取茶叶罐和香烟边吩咐女人赶紧做饭。
一晚上几乎没睡。女子起个大早，叠好被子，换了床单，将房间拾掇的整整齐齐。又取出新衣服，试了一遍又一遍。又将昨天洗的头发再洗一遍，今天，用红头绳扎辫子？不行，不行，太扎眼了！那就辫一条麻花辫，用那条淡雅的花手帕扎个蝴蝶结吧。嗯，就这样，简单大方。
一早上，木木攮攮出不了帘子，你这是揍啥呢，你大姑都来咧！当妈的隔着门帘喊道。
好咧，好咧！女子边梳辫子边应着。
灶房内，姑嫂俩叮叮咚咚地忙活开了。男人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锅，一会儿在灶房瞅瞅，一会儿又到大门口瞅瞅。隔着窗户，小姑子调侃：大哥，心包急，新女婿一会儿就来了！
站在门口，远远地看到那爷俩的身影。男人在墙根掸灭了烟锅，别在腰间，一脸笑容地迎了过去。
巷子里，又有声音从谝闲传的人堆中传出来――
哎呀，奏说呢，这老东西今个咋经布呢，出出进进地站在门口望啥呢，原来是有新女婿呢！这下多了一个叫大滴咧！话音落地，笑声四起。
平日里喜欢开玩笑的男人今儿没了调皮话，抢过小伙他伯手中的车把，哈哈大笑着指着人群：等明儿再收拾你们这些哈怂（坏蛋）！
一听到有新女婿，大姑娘拉着小媳妇急匆匆撵了过来，老婆婆怀抱着哭闹的小孙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来，边走边哄孙子，额娃亲额娃乖，额娃不乖猫咬来。看，看，你姑姑滴新女婿来咧！
听到门口有动静，女子对着镜中的自己红了脸。
红儿，赶紧出来，你女婿来咧！哥哥在外面逗乐。掀开门帘，女子瞪着杏眼佯装发怒，你少涨，等我嫂子进门，我俩联合起来收拾你！
叔，姨，我们来了！小伙提着笼子进门。
过了今儿，就要改口叫爸叫妈捏！娃他姑笑道。
那还用说？！小伙的大伯爽朗地笑道。
一番客套，众人落座，男人为客人点上烟，女子羞答答地端上茶水。
三姐儿，有面引子么？隔壁他婶笑盈盈地进门。
三妈，把你担笼借一哈。对门王家小媳妇喜滋滋地走了进来。
三婶，额娃想吃你家的臊子面呢！
看到众人一溜带串地进门。女人拿着锅铲围着围腰从灶房笑着出来：你们今儿这是咋滴咧，想看我娃念传！
啧啧啧，这人家娃还么改口呢，看把你轻滴，都喊开娃了！
哈哈哈，赶紧屋里坐，等会捞一碗臊子面把你们这些利嘴堵住！
房间里，女子羞答答地将茶水递与小伙。第二次相见，想说的话儿很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小伙突然想起母亲的叮咛，忙从贴身口袋取出崭新的五元钱，含情脉脉地递了过去。女子不敢直视那双眼睛，扭过头抿嘴嗤嗤地笑着，从口袋掏出叠的四四方方的手帕（关中风俗，若是女方愿意，就送男方一块手帕），手臂向小伙面前伸过去，又一脸娇羞地扭过头。看到手帕，小伙喜上眉梢，以最快的速度取了手帕，给女子手掌放上见面礼，一时紧张，手指相碰，像触电似地相互躲开。窗外，几个脑袋挤在一起，忍着笑侧耳捕捉着窗户里的动静，房间里，不说话的两个人越看越喜欢。
一切顺利。一家人对小伙挑不出什么毛病。午饭后，媒人喜笑颜开地向男女双方提起婚前第二道流程――套亲（订婚）。
听到屋外谈论的话题，女子再一次红了脸颊。
红儿，端鸡蛋来！灶房内女人为小伙做好了荷包蛋。有道是，丈母娘见新女婿，轻的像只老母鸡。荷包蛋不老不嫩，火候刚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