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朋友抱怨自己老马失蹄，在房屋租赁市场摸爬滚打几年之后，仍不免经历了一场租房烂俗桥段——被房东扫地出门。当然,她所谓的摸爬滚打，也只是作为一名租客在各色房东、二房东、中介之间的几经流浪，租房被坑几乎是漂泊在外的必修课。

客居他乡几年，时间说长不算长，但换房子的次数却已经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堪称经历了一部租房血泪史。想就此说几句俏皮话，凸显自己的苦中作乐精神，心中却又不免生出几分沉重。

房子在中国人心中几乎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词，多少家庭花费一辈子的积蓄和时间购置装扮一套房子。我上了年纪的奶奶无论走到哪里，最心心念念的仍是家乡的那一方宽阔的庭院。在老人心里，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自己总是有个安稳的归处。父母也常常回老房子做些修修补补的泥瓦木工活，用心看护莳弄院中的花草，盘算着终有一天要落叶归根。

对于租房居住的人来说，不管心中的家在哪里，在一间间陌生的房子里流浪才是生活的现实。当然租房也不全是烦恼，其中自然有便宜之处，比如可以跟着公司搬家，不用因为通勤时间长而错过合适的工作机会。可以依着自己的喜好换着地段、换着户型住，体验不同的窗外风景。最有趣的还是在找房子时，与二房东、中介斗智斗勇的过程，其中不乏可以拿来讲讲的小故事。

二〇一二年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年轻的二房东，他手下盘着二十来套房子，毛坯租来，简单装修隔断，转手租出去。而他本人又是个极其“节俭”的脚色，时常与随时准备坑上一笔的装修队吵起来，往往最后气得自己动手干起来，累得没人样，一个月收入保守估计过五万的人，天天弄得灰头土脸。

他常跟我们几个熟识的房客讲自己的艰辛，说是竞争激烈，这一片的二房东抢房源抢客户，又怕租客出了什么事招惹了警察，毕竟不是完全合规合法的事，又说有些租客欠着房租就跑了，只能自认倒霉。后来，打击群租越来越严，再加上房产中介公司的挤压，他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做了，但两年下来，显然已是赚了不少钱。

我们常说他是钻时代的空子，实现了野蛮的中国式原始积累，一个人单打独斗攒下了第一桶金，随后开了自己的公司。我作为一个没有丝毫生意头脑的北方人，第一次对江浙人士天性中的“活络”与对利益的敏锐嗅觉，所谓对细小商机的捕捉能力，有了一次直观的认识。

当然，房客与大部分房东的关系，只是简单的交房租与收房租的关系。

除此之外，有时候租房也能租出革命感情来。刚毕业的时候，曾被黑中介骗了押金，联合同租的室友一起去要，无果。我们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不过还是按照程序报了警，在警车里得知这帮人被称为“黑中”，他们钻法律空子的能力早已出神入化，警察其实也没有办法，旁敲侧击拿“专项整治”来唬也没用，最终警民同败，一起铩羽而归。

室友认为，警察与黑中狼狈为奸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时间与精力我们都已花费不起。我与室友委屈是有，但也认栽，最后去大吃一顿解气，同一屋檐下都没怎么深入交流过的二人瞬间升华出了革命情谊，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酒足饭饱后，我们还得出了“现阶段的中国很多事就是如此，不上不下，许多人为几个钱道德沦丧、丧尽天良，草民的维权成本太高，以后只能自己多长个心眼”的理性结论。因为这次的同仇敌忾，几年之后，在这个人走茶凉的社会，我与他竟还神奇地保持着联系。

日日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情况也有，大家见面至多点头一笑，好像已被日常工作折腾得身心俱疲了。就朋友的总结来看，这种情况算是很不错了，毕竟遭遇奇葩室友才是真正头疼的事。有在房间里抽烟的，呼朋引伴打牌的，半夜两点弹吉他的，有小夫妻打架的，真是人间百态尽现。

曾有一次与一对夫妻同租，他们二人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有次吵得厉害，东西摔得砰嘭作响，我在隔壁惴惴不安，生怕两人打起来，还想着要真家暴了，我是报警不报？小时候没有经历过父母打架的我，没想到长大了还因为租房给补上了，搞得一晚上心惊胆战。哪知第二天，两人和好如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我照常打招呼。我也只能满头黑线地期盼他俩半年的租约快点到期了。

吃一堑长一智，换几次房子之后，对于鉴别中介，挑选房子位置、朝向、配置，全方位刺探室友职业、脾性等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细节都有了心得之后，仍不免有糟心的时候，要俱如人意是不可能的，就像前面那个朋友遇到的情况。多少人因为不堪忍受租房的种种麻烦，咬牙买房。我因为不愿下半辈子都跟一套房子绑在一起，希望能在自己真正力所能及的时候再考虑置业，所以做租客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常态。而随着收入与经验的增多，规避其中一些麻烦或者说风险也越来越顺手。

最后不得不说，除了现实中的麻烦，作为一个租客，心理上的漂泊和不安定感，还是会不时涌上心头的。对行为的直接影响就是，添置东西时，首先想到的是搬家的时候会不会麻烦，是不是必须要买，好处是往往能省下不少钱。有时候，夜里失眠，盯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难免有新丰孤馆之叹，所谓“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不由会想有多少人正流浪在这些陌生的房间里，有什么样的故事曾在这里发生？慢慢地，会升起一种哲思，人生也不过是向天假年租来的一段时间，正因人生有涯，才会有那么多追赶时间的焦虑，但没有人因恐惧时间的流逝而停下脚步。既如此，不如把每次与一间房子的短暂缘分好好珍惜，不管是一年还是一个月，都布置得温馨如家，喜欢的东西就摆在家里，不去想未来的分离，只珍惜此刻的相守，到了带不走的时候，尽可以送给有缘人。

曾在一次旅行中途经一个荒废的村子，石头小径湮没在荒草中，路基也多损毁，多数房屋已经倒塌，横梁下陷斜搭在断壁之上，唯有水井里的水依旧清冽。一段古旧的窗棂上镂空的雕花优美精致，就想到主人在挑选的时候一定是用心的，即便如今人去楼空，曾经温馨朴实的愿景仍然镶嵌在时光里。

漂泊的时间也许未定，未来模糊得没有一个形状，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也许称不上一个家，但是可以有期待，也需要诚心对待，就像对待人生的每个阶段。（作者：王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