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野,冷雨霏霏。
帐篷里么,还是什么地方?昏暗,几盏暖黄的灯,影绰熙攘很多人,在做着什么,三五成桌……
听说有人找,我出去——门口看到妈,站在暮色里,头发衣服都淋湿了,瑟缩着,瘦小孱弱,不知从哪儿来……
心里一紧,让她进来。微带些不好意思——人前拘束这点,我随我妈。但顾不了那么多了,人都淋成那样了!
床边,拿毛巾擦她头发上的水,换干衣服。然后,赶紧拿被子裹住……看她虚弱得被抽掉了精气神般的样子,心里有点紧张,有点担忧。抱她在怀里,不知怎的,她那么小,我的臂弯和腿上,就能很好容纳她的身量……
我在桌前坐着,和人说着做着些什么,氛围有一点点热闹,我脸上、言语里、心里泛着一丝轻松的意味……偶尔低头看一眼窝在我腿上臂弯里的妈,她闭着眼,柔弱的样子像个婴儿。衣物被子干燥,暖和起来了。昏黄的灯光,雨夜的帐篷里,有一点点安心和温馨。
但是,她的病……加上淋雨,会怎么样呢……在说话和笑意浮动的间隙,心里笼着一层暮色般的忧愁……
二
恐怕很难再回转过来了……虽然人心里总是留着对奇迹的渴望,但这是现实,不是电影和小说。
妈躺在她屋那个大床上,枯瘦,气息微弱……恐怕是没有回转的可能了,心里有绝望无声弥散。
还是把她躺的地方再铺一铺吧,总是往下滑。她那么瘦小,我心下用了很大力,却轻轻就抱起了。先把她放在旁边,褥子往上提一提,枕头放好,肩膀下垫的也放到合适的位置,再抱回放好。妈怎么变得那么小了呢,半个床就能躺得下她。她躺在那里,似乎舒服一些了,可周身还是笼罩在令人绝望的羸弱气息里……
奇迹真的发生了!竟然好转了,从那似乎不可逆转的令人绝望的羸弱气息里。妈能坐起来了!再养一养,多吃一些饭食,她又能走路了。能走路就好,能走路就会越来越好。虽然走起来还有点不稳,但慢慢的就能跑腾起来了……田埂上,沟畔上,嘿嘿身形有些颠歪地在跑腾,被肌肉附着包裹的骨骼的运动在皮毛的覆盖下清晰呈现,它滚圆的身体似乎能用目光触摸到,四条腿略有点不协调,但能跑就好啊……等等,到底是妈在跑,还是嘿嘿在跑?我混淆了,迷惑了……
妈好起来了,失而复得的感觉把心房胀的满满的,踏实满足!忘了的没来及问清楚的小时候的记忆,想做没来得及做的事,做的不好而没法补救的遗憾,全都可以再来一遍!!!
这一遍,我能不能不考虑现实?去它的现实和理智!人的情义里到底能不能全情(钱)以赴不顾后果?你给了我生命,我护你以周全,山穷水尽又能如何,不过就是又一次的从头再来!
可是,如果这次发展到最后,还是病不可控,等到继发的肝脏病痛让她步入痛苦不堪难以忍受的阶段时,该怎么办?到时她会怎样受罪,看着她受罪,我们这些家亲又会怎样……
我不知道,心下茫然……生命,疾病,最后的时刻,都是参不透的,没有经验的,令人茫然无措,四下无着。
后来,怎么样了呢?记不得了,也或许是梦结束了……
补记
(一)
醒来后,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难过,温暖,惊喜,失却……这是母亲离去后我做到的关于她的最长最好的一个梦,梦里情形多么难得而可贵,冷雨夜里的温暖,一刻心安。记住这个梦,不要忘记——这是现实里再也不能有的连接和交互。梦里虽混沌迷茫,却又那么清晰真实!
(二)
醒来,仿佛从一个极深沉黝暗的洞穴里归来,头昏沉,沉重中有一点惊喜,真如梦就好了。现实里真的是不怎么会有奇迹的。
可是梦又怎么那么无端荒谬,原本母亲跑动的部分,怎么被嘿嘿跑动的场景置换了?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总带着嘿嘿散步,呆看着它在田野河畔疯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