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二十五后，谭懋吉成为了举世瞩目的明星。在一次采访中，记者问他：你有今天的成就，应该感谢谁？
谭懋吉用左手支颐着下巴沉思，忽然诡异地一笑：应该感谢当初的那场意外。
记者惊讶了：什么意外？
谭懋吉抿嘴：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我的父亲，他会告诉你一切。
谭父正坐在电视前看这次访谈节目，不禁骂道：你个小兔崽子！
一
二十五年前的国庆节，谭父从外地告假回家，彼时还正值风华正茂，激情燃烧的岁月。数月不见，谭氏小两口格外亲热。本来在此前，谭父与谭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手机里绊过嘴。谭母声称再也不理谭父了，到头来一相会，便将那扯不清、理不顺的陈谷烂芝麻的无数大小恩怨全抛到马来西亚去了。现在只剩欢天喜地，伊甸园的亚当与夏娃。
是夜，干柴遇烈火，二人趁几岁的女儿酣睡以后大战。谭父还是谨慎一些，事前准备用安全措施，谭母却制止了。
怎么？
不要戴嘛，那样不舒服。
可要是又怀上怎么办？
放心，是安全期。
我可放不了心，别说安全期不靠谱，就是安全套也未必靠谱。你忘了你同学小梅都戴套了，结果还不是怀了双胞胎？
那是意外，谁知道那套是破的。
你不怕意外？
哪儿有那么巧的事？谭母在黑暗中撅着嘴，无论如何，她不让谭父使用安全措施，谭父无奈，只好从了。说：出了意外你可别怪我，我可不想要二胎。
没事儿，我们结婚五六年了什么时候出过意外？谭母很自信地说道，一把勾住了谭父的脖子……
接下不表。
二
一个多月以后，谭母给身在外地的谭父打手机，用撒娇地声调哀叫：华子，我没来例假了，好像怀上啦。
谭父一听，懊恼地说道：都怪你一晌贪欢。
那这孩子你要不要？
你先买试纸测一下，看是不是怀上了再说。
翌日晚上，谭母例行查岗，查岗完毕，对谭父还是用昨日那种佯装的哭腔说道：华子，完啦，真怀上了，我买试纸测过了。
谭父在这头蔫了半截，咋就这么巧哇，自从女儿出生以后，这种意外就没有过。谭母以前做过检查，当时医生惊叫道，你的子宫口这么小，能怀孕是个奇迹！
这不是胡扯么？说了谁也不信，女儿怀上的时间就是他们新婚的那天。现在，就那么一个夜晚，又怀上了。难怪有个笑话说，一个尼姑去医院检查，结果是怀孕，尼姑叹道，如今胡萝卜也不靠谱了。你说这医生算啥医生？
埋怨归埋怨，可事实已摆在眼前。谭父郑重地问道：你要么？
谭母反问：你觉得呢？
谭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咱们现在养一个孩子都辛苦，养两个怎么得了？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二胎。
谭母也低声说道：是呀，咱们为买房子已欠那么多债，再生一个我也感到压力太大，那我们不要了。
谭父静静说道：不要就不要吧，决定权在你，你说生就生，不生就不生。
喂！谭母火气上来了，大声问：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我什么我？不跟你说了，我明天就去把孩子打掉，烦人！挂了！
三
手机里一阵盲音，谭父默默地坐下来独自抽闷烟，同事老张见了问：怎么？两口子吵架了？谭父嗯了一声，又问什么事，他说起怀孕的事儿，想不要这个孩子。
那怎么行？老张训斥道，你这么年轻，二胎还是要一个。不管怎么说，有两个小孩还是好一些，将来可以多走一家亲戚。我们那时一家都有四五个孩子，还不是养大啦？你们现在养两个算什么压力？跟你说，这孩子坚决要了。
谭父感到头疼。他的家境不算太好，两口子都没有固定工作，一直是凑凑巴巴过日子，如今女儿上幼儿园了，老婆找了一份工作，才轻松了一点。两人心想把女儿养大成人就好了，孰料这时又一个孩子即将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生活将会过得更为辛苦。
两口子很喜欢女儿，等孩子会玩耍了，却发现她没有玩伴儿，除了上幼儿园，回家只能一个人看动画片。
小孩有小孩的世界，大人未必真懂。一个欢乐的童年不当是这样孤零零地渡过。谭父看着女儿独自玩耍，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富裕发达，孩子们的玩具和娱乐方式没有如今丰富，可是有一点现在的孩子比不了，就是伙伴多。他当时的伙伴有一二十个，大的小的不等。他们一起玩打仗，捉迷藏，跳房子，爬树，游泳……大孩子会自觉照顾小孩子，小孩子也自觉听大孩子的话。比如爬树，小孩子都是跟着大孩子学的，哪儿能爬、哪儿不能爬，这些生存技能的培养是大人无法教的。对小孩子而言，一个大孩子说一句话比一个大人说几百句更管用。
谭父从七岁就开始爬树，从未出过事故，很多同龄孩子都是这个年纪学爬树的，也没见谁出过事故。可是，如今的小孩还会爬树吗？别说七岁，估计长到二十七岁还不知树是什么样呢。因为你在大街上随便看看，只要孩子稍去有危险的地方，大人就会制止。这些孩子从小就不知其中的深浅，便丧失了基本的忧患常识，反而令在长大后把危险当儿戏。就现实举例，那个为了节省门票而翻墙进动物园的某某，若不是打小没有玩过基本常识的游戏，怎么会把老虎当龙猫去逗呢？
孩子们的成长必须跟着孩子们自己的游戏去完成。只有在他们自己的游戏中感知人生的规则、形态和哲学，大人们是帮不了他们的。比如这爬树，谭父自己都胖成球了，还怎么上去？
当然这只是比方，并非要今天的孩子非得爬树，反正，玩伴对孩子的成长，是极为重要的，也是长期被忽略的。
谭父不仅仅是考虑这些，而是不愿打胎。在他看来，不管人生如何烂，都是别人给予了他这次生命才有幸在这世界走了一遭。他没有权利去剥夺别人的这次生命。这一点，他两口子还是有共识的。
所以，没想过生二胎的他，犹豫了。
四
谭母挂了手机，非常生气，她坚决要拿掉这个孩子。第二天她向公司请假，经理问，啥事？
打胎，她气哄哄地回答。
多久啦？
一个来月。
经理沉思了半晌，你老公知道吗？
知道，就是他让我打的。
你老公不是还没回来吗？他不回来签字，你怎么打？
随便找个人签就行了，反正他又不要这孩子。
可是，打胎也要三个月以后呀，不然现在胚胎都没成型，怎么打？
经理一席话把谭母弄愣住了，她没有堕过胎，不想还这么麻烦。这样，谭母怀孕的事传开了。
大家纷纷劝她不要堕胎，头一个是个女儿，再生一个怕什么？很多单亲的家庭都叹惜只一个后人有太多遗憾。谭母的表妹便是独生子，如今刚上大学，这次放假回来两人聚了一次。她便问她，你觉得是独生子女好还是两个好？表妹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觉得两个好，我最想有个哥哥，要是我有个哥哥该多好。
谭母心中一动，她没有料到独生子女会有这种感慨。原先她也没想要二胎，怕因为有了二胎，就不能给女儿全部的爱。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况且她又想，这也是一条生命呀，就这么抛弃了太残忍。她是天性善良而又贤惠的女人。从她怀孕的消息公开以后，几个同事跟她讲起堕胎的细节，是用一个棍状的硬器将子宫的胎儿捣碎，她想象起那种场景就不寒而栗。
养儿是一件辛苦的事，可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谭母看着女儿由一个六斤的婴儿变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这一路的滋味，只有做了父母的人才能体会。对于女儿的降生，她是心怀感恩的。那末，另一个小孩的来临，她该换了心肠么？
时代的变迁，让这一代人感到前所未的生存压力。谭氏夫妻不过是这熙攘人群最普通的一对。他们有房贷压力、收入又十分微薄，结婚以来，他们一直在焦灼、紧张和艰辛中挣扎着。生活如同三个坛子盖两个盖子——左支右借，怎么也盖不圆满。好不容易把女儿拖大了，两口子打算齐心协力挣钱养家，都松一口气。可一旦再生孩子，谭母又会在几年中不能工作，全部重担只能靠谭父一人支撑，而他那点收入……不说也罢。
这真是一个太难的选择。两口子各自忧愁着，也打起了冷战，好多天彼此不联系。而双方的大人坚决反对他们堕胎。谭父的妈妈打来手机苦口婆心地劝阻他：你完全昏头啦！好多人想要个孩子都不得，你倒好，有了还不要。我当时若像你这么想，你今天还不知投胎在哪里呢。
这头，他的丈母娘也在开导他媳妇：华子这几年运气不好，你给他再生一个，冲个喜也好。再说，你们还年轻，多吃点苦没关系。等以后想生的时候，只怕又没有这个精力了。
一个多月以后，谭父回到家，这一次谭母对他爱理不理的，他自知理亏，也不吭气。两人冷冷地在桌上吃晚饭。终于他说道：这孩子要了。
决定了？
决定了。
那我跟你说清楚，孩子生了，全靠你养家，别指望我。
行，大不了再辛苦一些。
五
一年以后，大名鼎鼎的谭懋吉在小县城的医院横空出世了。谭家上下喜气洋洋，不过这让谭父更加辛苦的工作，不几年，人老了一大截来。
谭懋吉从小就没少让父母闹心。三岁时，他就喜欢瞎捣整，把家里的电视、冰箱、电脑拆得个稀巴烂，那墙壁涂得五颜六色，还把家里的地板砖给撬了。到了幼儿园，天天给人打架，害得谭母不停地给人赔礼道歉。那时候，上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下至父母姐姐，都叫他一声：我的小祖宗哟，这怎么得了。
最恼火的是谭父，每次见他调皮都想抽他，可爷爷奶奶护着。有一次谭父舟车劳顿地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便睡着了，顷刻鼻息如雷鸣，张着大嘴，哈喇子都流了一身。谭懋吉见了，从鞋柜找来一只臭袜子堵在他嘴上。谭父蹦起来大叫：你个兔崽子！真后悔不该有当初那场意外。
谭懋吉问妈妈：什么意外？
妈妈白了爸爸一眼：别听他胡说。
转眼，谭懋吉姐弟长大了，父母也老了。姐姐从小喜欢画画，又记忆超群，在艺术界已小有名气。谭懋吉呢，从小好动，在体育方面有过人的天赋。这方面肯定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因为他父亲原先是体校毕业的。在他六岁的时候，谭父注意到儿子在自由搏击上可能有发展的机会，便送他去了著名的搏击俱乐部。果然是知子莫如父，这小子很热爱这项运动，爱钻研，又刻苦，经过十几年历练，他终于成为了格斗界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谭母为此很骄傲，时不时故意调侃谭父：嗳，你现在要感谢当初那场意外吧？
谭父不作声，谭母讲起了谭懋吉出生的经过，一家人哄堂大笑。
现在，谭父看着电视上儿子调侃自己，脸一红，小声骂了几句后，也羞涩地笑了。
后记
喂，华子，都几点啦，你还不睡？一个漂亮的女人从卧室里走出来问道。
马上睡，马上睡，我就差一点写完了。一个削瘦的青年男子坐在客厅里用指头飞快地划着手机。
你又在编什么乱七糟的故事？女人揉了揉眼睛问。
没什么，这一期作业要写什么蝴蝶效应，我的头都快想破了，不过，好啦！青年男子终于伸了伸懒腰，放松下来。
给我看看写了什么鬼东西？
你用你的手机看简书啊，我已经发上去了。
女人回到卧室，翻开手机，看了一会儿大叫：华子，你找死！
一声惨号，青年男子的声音：老婆，饶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