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小区之中。几栋受了风寒般蜷缩着的老居民楼,几个生锈的铁皮车棚,几条堆满垃圾的小路----这便是所谓的家的所在了。
然而即使这样,大家也都毫无怨言地居住于此。或许因为小区附近的基本生活设施姑且是差强人意的吧。
那天我带着强烈的饥饿感睡醒,于是条件反射似的去了小区对面的便利店。拎着一箱速食面出来,我方注意到了格外炫目的绯色霞光,和几朵无所事事沐浴其下的矮云。
就是那个傍晚,我发现了一只蝴蝶。就在这小区之中。
从小区门口,沿那条左折的小路走到底就是我的家。蝴蝶就在那小路偏折之处。那个拐角有一个排水口,旁边生长着一从鸢尾花。不知何时,已经有两支初开了。花瓣是淡淡的紫色。而那蝴蝶是纯白色的----躯干和翅膀都是白色,纯粹得不可思议,有如梦幻一般。纯粹得无法用更多的语言描述。
它轻轻地扇动翅膀,悬停在低空中。周围平静异常,一丝风也没有。渐渐地,世界仿佛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唯一运动的便是那静默地扇动的两双翅膀。并且我仿佛感觉到它越挥越慢,就像束缚住了时间的腿脚。而那飘然的白色有如突然蔓延的乌云,从那一点向无限延展开去。周围的一切被隐匿仿佛海水吞没一座沙砌的城堡。蝴蝶的形体消逝其中。在这个绝对的白色空间,思想寸步难行,而脑海和身心中的一切仿佛都被一同抹去,我只觉得轻快而又自由。
正当我陶醉其中时,方才隐没形体的蝴蝶又悄然浮现----它变成了透明的晶体。依旧静默地挥动翅膀。有所不同的,是七彩的光从它的体内晕开,把绝对的白色墙壁染得色彩斑斓。这色彩是什么,我毫无概念,但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其中想要传达的东西。是悲哀吗,是喜悦吗,恐怕并非。就像世界上一切无解的答案一样,我只能在感觉的最细微处去体会它。我就像被上帝之箭射中的特蕾莎修女,不禁感慨,那蝴蝶难道不就是上帝吗?彩色的光来到我面前,我想,现在的我也许就像刚才那沐浴夕阳下的云朵一样吧。恍恍惚惚,我在梦境中获得了新的存在形式。我想尽情地歌颂,我想像蝴蝶那样翩然起舞。
而它仍旧是静默地,安然地悬停着,只轻挥那变得薄冰一般的翅膀。我又定睛凝神,痴痴地望着那色彩流溢的蝴蝶,在这强烈的刺激下,我反倒转而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我同任何人一样降临这个世界,学会说话和走路,进入越来越大的学校,与父母渐行渐远,躲在一个或是另一个糟糕的小区里,混沌度日。就像是一块石头滚下了光秃的山坡,甚至全无杂草的牵绊。
多么令人恐惧的荒芜啊。可是现在在我的眼前的是那幻化成晶体,散发光芒的,纯粹的蝴蝶。
巨大的沉默裹挟着许久未见的冲动情绪冲击着我。我无可抑制地,奋力地伸手,去触碰那披着上帝外衣的,绚烂的蝴蝶。
起风了。
微凉的风轻轻唱起挽歌。色彩像轻薄的流云一样被吹散了。我眼里的流光溢彩暗淡下来。忽然,就像片落叶似的,蝴蝶无力地下坠。但转而,又被风托起。纯白的轮廓勾勒出它的残影。几番来回,任风摆布的蝴蝶最终落了下来,趴在了更高的那支鸢尾花的花蕊之上。
"这样脆弱的蝴蝶啊......"
悲哀的洪流吞噬了我。极度的悲伤让我透不过气来。不过我没有流泪。
正当我沉浸其中时,一阵更强的风刮了过来。一道纯白的利刃,仿佛割开所有虚幻一般,从我眼前划过。我四处张望已然找不到蝴蝶的踪迹。
风止了。鸢尾花依旧安静地立着,好像方才轻轻伏在花蕊上的那个生命不曾存在一样。
我陷入了茫然。不论怎么梳理,都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状况。无以应对的我只得只能任由那愈加滞重的悲伤压迫着。
风刮着,一个易拉罐滚入我的视野。似乎是我昨天扔下的。这悲伤终究还是飘然远逝了。我拎起倒在地上的速食面回到家里。只是整个人就像被绳索牵着一般,毫无意识。刚才的我似乎也像不曾存在过一样。也许事实就是如此,从来如此。
我打开窗户,随着风进来的是一只巨大的苍蝇,把我吓得不轻。向窗外看,夕阳的余晖静默,一如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