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经历了严冬的呼兰河,就像熟睡了的少女,静静地卧在天地之间。慢慢融化的积雪,仿佛盖在少女身上的天鹅绒被子,在阳光的映照下洁白如丝,熠熠生辉。
初春的呼兰河畔,空气中依然夹带着丝丝寒意。清晨的炊烟包裹着刚刚醒来的新立屯,空气中弥漫着稻草燃烧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这个被呼兰河水滋养的村庄,已经感受到了春的气息,开始躁动起来了。
陈文学今早三点多种就起来了。初春,是水稻育种的关键时期,身上的重担让他在这个时间起床成了常态。
今年陈文学五十七岁了,在这个三百多户人家新立屯干了十七年的村长。前年他又组织村里一百多家水稻种植户成立了水稻种植专业合作社,并被大伙推选为董事长。今天他要张罗着把各家各户的育种大棚赶紧弄起来,去年冬天经历了三十年来的罕见低温,导致今年立春后气温回暖缓慢。
老陈知道水稻育种就怕遇到低温天气,所以昨天特意组织合作社的技术人员和农户代表开了个会,大家一致同意提前扣好育种大棚,提高地温,避免稻种下地发生低温病害。
棚室准备好后,只待地温回升,土壤融化。这期间,各家各户的稻种也要开始准备浸泡了。
02
早春。逐渐融化的呼兰河水静静的流淌着,冰封一冬的大地也恢复了生机。今年稻苗的出苗率不错,陈文学看着大棚里绿油油的稻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事实证明初春的决定是对的。
“老何啊,这稻苗出苗率不错,你是功不可没呀。”陈文学满脸笑容地说。
“董事长,这个功劳可不是我老何一个人的,您这带头人才是最大的功臣呐。”
“得了,老何,咱俩可别在这互相戴高帽了。说正经的,这技术上的事你比我懂,这段时间,你和老嫂子就多费心了,苗是出齐了,这后期管理也不能放松不是。”
“董事长,您这话说道点子上了。您放心,我和老伴从今天起,吃住就在这里了。这不昨天把窝棚都收拾好了,一会姑爷就把锅碗瓢盆和行李都送过来了。”
“老何啊,我就佩服你这股子劲,你说当初马镇长非要把他那个刚毕业妻侄塞给合作社当技术员,我是死活没同意,他哪能和你比?”
陈文学显得有些激动“老何你说他哪能和你比?这种地可不能光靠理论呐,经验才是最重要的。这马镇长我是得罪了,得罪就得罪了。你说这一百多户,一千多晌地,交到一个毛孩子手上我能放心么?这大伙都看着我呐。只有你老何在,我这觉才能睡踏实了啊。”
老何搓着手,觉得心脏里的血都涌到了自己黝黑的脸上。“董事长,没想到您这么看的起我老何,我老何就是头拱地,也得完成任务,保证不打您的脸。”
老何全名叫何长青,今年六十五岁了,土生土长的新立屯人。他家是屯子里第一户水稻种植户。老何虽说没什么文化,但为人诚恳,种水稻的技术那是镇里数一数二的。这几年年龄大了,唯一的也女儿嫁到了县城,老两口一合计就留了两亩口粮田,够自己和姑娘家吃的就行了,把其余稻田卖给了合作社其他农户了。
去年陈文学找到老何,想让他出山担任合作社的技术员。老何虽然种了一辈子水稻,但那都是自家地里的事,好了赖了没人说什么,自己也不用担什么责任。可这技术员,是拿了高工资的,合作社这一千多晌地可全交到自己手里了,老何显得有些犹豫。
架不住老陈的软磨硬泡,最主要人家老陈那是真心请咱出来啊,老两口月工资八千,年底十万奖金,最终老何决定应了老陈,担任这个技术员。不过老陈因为他而得罪镇长的事他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老陈是好样的,是个干大事的人!老何心里想。
03
“今天我得去镇上一趟,来人找我让他们给我打电话吧。”陈文学嘱咐老婆。
“啥事啊。”
“这不东干渠要重修吗,还有一个多月就泡地了,这事得抓紧了,我得去镇里争取点资金呐。”老陈赶紧扒拉了两口饭就出了门。
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暖的十分的惬意,河谷里吹来的风夹带着山上泥土的芳香!村委会的墙根站满了晒太阳的老人们,孩子们在风里奔跑着,沉寂了一冬的村庄又恢复了生机。
“呦,这不陈叔吗,您这么早干嘛去呀。”
老陈在村东头碰到了村里开网店的王二力。
“我去镇上办点事,网店生意还行吧二力?”
“挺好的叔,我一会也去镇上办事,要不您等一会坐我车去吧。”
“不用了,大侄子,我骑电动车也快,再说你那事情多,别再我这耽误了,我先走了啊。”
“有时间咱爷俩再唠啊,大侄子。”陈文学回头挥了挥手。
下午有时间得找二力唠唠,陈文学心里合计着。王二力在家排行老二,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南方,发誓要离开农村,到城市生活。十多年时间他闯荡了不少城市,在村里的年轻人当中算是见多识广的了。
五年前,在外闯荡的王二力突然带着老婆孩子回到村里。开始大伙都说这二力肯定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要不就是犯了什么事或者得罪什么人了才回来的。二力倒也懒得和大伙解释,回来后就在自家的院子里大兴土木,盖了五六百平米的房子。后来大伙才知道,人家这是回来开网店了,专门在网上卖当地的农副产品!
二力曾经跟陈文学唠过一次。家乡的呼兰河大米虽然好吃,但销路太窄,好年景卖不上价,这么好的东西没有销售渠道太可惜了!南方人想吃点好大米又买不到,甚至很多劣质大米在南方打着东北大米的旗号卖,这早晚要毁了东北大米的形象。
二力说:虽然这些年在外面也挣了不少钱,但故土难离,心还是念着家里的黑土地的。而一个偶然的事件坚定了他回乡创业的信心。一次在饭店吃饭,他和饭店老板说到了大米的问题,你们南方的大米太难吃了。老板说这哪是南方大米,这就是你们东北大米,我是在我们这边的东北大米专卖店里买的。
王二力感到很奇怪,就和老板说:我们东北大米绝对不是这样的,有机会我回东北给你寄过来点你尝尝。既然你们的大米那么好吃,那哥们你为什么不开个网店在网上卖啊,我们南方人也知道东北大米好吃,可就是买不到正宗的。饭店老板的一句话,让二力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和媳妇一商量,决定回老家创业!
这几年二力的网店除了销售自家地里的大米外,每年还会在其他农户手里收购几十万斤,这些都从网络给销售了出去。这大米不仅卖上了价格,也让呼兰河大米在一些南方城市逐渐有了知名度。
二十几分钟的功夫,陈文学就到了镇上。
“您找哪位。”收发室的大爷问陈文学。
陈文学堆着笑脸说:“我找马副镇长。”
“我给你打个电话看他在没在屋。”大爷拨通了电话。
“马镇长在,你去吧。”大爷热情的说。
“哎呦,老陈呀,坐吧,有事吧?”马镇长很热情的招呼陈文学。
“镇长,我来是想跟您汇报一下村里翻修东干渠的事,这马上浇地了,我们得赶在浇地前把这水渠修好啊。”
“又是找我批款吧?”马镇长略显严肃的说。
“是,这春耕季节合作社投入大,这钱是捉襟见肘啊,您看镇上给拨点解解燃眉之急吧。我这把水泥构件都订完了,就等着开工了。”
“哎呀,老陈,按理说这搞水利工程是好事,镇政府肯定会大力支持的,这也是我这个农业副镇长的职责呀。不过,最近镇里的资金实在是紧张啊,你也知道,这市里的水利专项资金就那么点,这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那,我这个条子不好批呀。你说老陈我给谁不给谁?那样吧,你先回去等信,我们班子再开会研究研究。”
马镇长身子往后一靠,脸上堆着笑容,嘴里打着官腔。
这个笑面虎,他妻侄的事还记着呢,我这回是撞到人家的枪口上了。陈文学心里想。“马镇长,这事还得您多费心,我是等您电话还是明天我再过来。”
你不给我办,我没事就来找你,陈文学心里合计。但脸上挂着笑的问道。
“你不用总跑了,事定下来我让秘书通知你。”马镇长摆摆手。
从马镇长屋里出来,陈文学又到老书记屋里坐了会。老书记姓郝,是镇上的一把手,为人正直,兢兢业业的工作了一辈子,明年就退休了。陈文学想把资金的事跟老书记汇报一下,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吧。这点事自己应该是能搞定的,再说老书记马上退了,自己也不忍心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04
水渠翻修已经开工了,马镇长那里一直也没有消息。陈文学忙的也没时间去镇上了,打了两次电话,这马镇长虽然答应好好的,可就是抻着不给办。这时节不等人,他只好动员合作社每家集资一部分,村里又贷了一部分款。先把水渠赶在泡地前修完再说吧,并承诺大伙集资那部分等秋天合作社分红时再返给大伙。
春天的大地舒展着它宽广的胸怀,拥抱着忙碌的人们,呼兰河水欢快的流淌着,把大山孕育的丰富营养带给两岸的呼兰河儿女,滋养着这片的广袤的黑土地。
陈文学走在田埂上,今天他要检查一下水渠的施工质量。
“这构件下面的土一定要填实了啊。”陈文学把包工头叫到跟前,用脚踩了踩一块没落到实处的构件说,“这样的都不行,这下面土不填实了将来水一冲底下不就空了吗?你先自己检查一遍吧,明天我会安排专人来检查,再有这样的我可扣你工钱了。”
包工头看老陈表情严肃,赶紧叫停了工,给工人们开会去了。
陈文学看着眼前的大片稻田,一望无际的稻田里人们在打着田埂,不时有鸟儿从头上飞过,这是南方过冬的鸟儿回来了。春天真的来了!远处的柳树也开始泛起绿色,耐寒的植物已经开起了小花,点缀在黢黑的田埂上。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的新鲜,陈文学不觉的浑身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嘟…嘟…嘟…,”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了陈文学的思绪。
“你好董事长,我是老何,你赶紧到育苗棚这来一趟吧,这边出了点问题。”电话是老何打过来的。
陈文学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顾不得多想,赶紧往大棚那边跑过去。“应该是青枯病,今早才发现的,我老伴说昨天下午发现有,但是不明显。今天上午眼看着有点严重了,就赶紧通知您了。我这昨天下午进了趟城,去姑娘那看看,谁知道就出了这档子事。”
老何显得有些局促,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看了陈文学一眼。
“严重不,说说你的想法。”
“发病的一共三个棚,不算严重,刚有点烂根,现在打药还来得及。”
“那你快去买药,老嫂子你再仔细检查一下其他的大棚有没有,我去通知全村种植户都检查一下。”
老何赶紧去镇上买药了,老陈用村里的广播反复的通知了几遍,这才放心。
过了两天,用了药的稻苗病情明显好转,老陈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还好这次老何发现的及时,也没有大面积蔓延,没造成太大损失。
这天陈文学在镇上开快递公司的儿子一家回来了。晚上老伴炒了几个菜,炖了一盆新鲜的小河鱼。有两个多月没见面的老陈爷俩决定晚上喝一杯。自从开始农忙,陈文学早出晚归,忙的不可开交,这酒有俩月没沾了。
“爸,我也想弄个网店卖咱的大米。”儿子把酒杯放到桌子上说。
“你那物流不是开的挺好的吗,咋又想起来开网店了?”
“物流现在竞争激烈,挣不了几个钱,你知道二力那网店一年挣多少钱?”
“那能挣多少钱,几十万撑死了!”陈文学盯着儿子说。
“二力的物流基本都是从我这走的,他一年的营业额至少七八百万,销售利润保守说也得有20%,你算算一年他挣多少钱?”儿子有些激动。
“这七百万乘上20%……,他一年能挣这么多钱?”陈文学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你以为呐老爹 ,这还是保守说,他那利润可不止20%啊,那大米都卖给南方了,南方人不差钱,只要米好多少钱人家都认买!”
“啊呀我滴妈呀,人家这一年够咱干好几年了。”陈文学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那开网店的事你能整明白吗?”
“我和二力都唠过好几回这事了,他答应帮我。”
“他能帮你,你这不是抢人家生意吗?”陈文学有些疑惑。
“爸,有机会你真得和人家二力好好唠一唠,见过世面的人眼光就是不一样,咱这思想太保守了。二力希望咱这全村都能开起网店呢。你看,咱这呼兰河大米有的是,货源充足,质量好。网店呢是一个很好的销售渠道,它面对全国市场,只要咱们保证质量,打响呼兰河这个品牌,全镇开网店都不够卖!”儿子越说越兴奋。
活了这么大岁数的陈文学今天让儿子给上了一课,他似乎有些开窍了。守着这么好的资源,几十年里年年盼着好年景,可年景好了又怕稻子不值钱,如今好了,这网可真是个好东西啊。他心里感叹道。
05
这插秧的季节马上临近了,水渠工程也赶在泡地之前结束了,虽然中间出了点插曲,但后期还好,陈文学最大的一块心病是去了。眼看着稻苗在老何两口子的精心打理下,长势旺盛,陈文学心里又踏实了许多。
吃完早饭,陈文学早早的就来到地里查看放水的情况。看着呼兰河水缓缓的流过新修的水渠流进肥沃的稻田里,陈文学心里甭提多美了。一个春天的忙碌和辛苦都在这一刻,随着流淌的河水融入到这片黑土地里了,那是值得的,这片土地从来不会亏待你的付出!
“董事长,那边有一台水泵坏了。”合作社的闻大海从河边跑了过来。
“走。我去看看。”
这两台水泵是为了加快泡地进度后加的,如果坏了,泡地进度必将延期。种地就是讲究个节气,误了时节就来不及了。事不宜迟,必须马上送到镇上去修。
他安排人赶紧把水泵从水里提上来,自己几乎一路小跑回到家,骑着电动三轮车去河边拉水泵。
“老张,我这泵着急,你今晚无论如何的给我修上,明天一早我来取。”陈文学焦急的说。
“老陈,这我可不敢保今晚能修好,你这要是电机烧了最快也得后天能完事。”修理部老板摇了摇头。
“那咋整,我这耽误不起啊,要不我今晚不走了,在这给你打个下手,行不行。”
“老哥呀,这事你帮不了忙,你回去等电话吧,我今晚加班给你修,如果小毛病争取让你明早拉走。”
从镇上回来,陈文学接到了老书记打给他的电话。原来老书记听说老陈找马镇长批款的事了,也知道他碰了钉子,后来老书记就帮着把这事给办了。
“太谢谢了郝书记,您可帮了我大忙了,您知道这春耕合作社投入了几百万呐,这春天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您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你就别跟我这客气了,这都是应该做的,再说我明年就退休了,也给你办不了几回事了。明天你过来吧,把款事办了。”
第二天傍晚,修理部也打来电话水泵修好了,陈文学赶紧安排闻大海去镇上取了回来,并组织人连夜装好,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一块块的水田仿佛镶了边框的水墨画,静静地躺在呼兰河两岸,温暖的风不时在水面画出粼粼的波纹,村庄的倒影在水中摇熠着。
一阵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人们开始整地准备插秧了。
06
初夏。夏天的脚步临近了,一盒一盒茁壮的秧苗从苗床起了出来,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们,轰鸣的机器。
十几天的插秧季拉开了序幕。陈文学把自家的插秧时间排在了最后。他不光要照顾合作社的农户,还要照顾到其他的村民。
那些性子急躁的农户都排在了前面,插秧机,人工队伍齐上阵。田野里这个季节是最忙碌的,大家午饭都在田埂上吃。时节不等人,一年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几天上了。
陈文学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忙碌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陈叔…陈叔……,”
陈文学听到有人叫他,他转过身,不远处二力领着两个人朝他这边走过来。一会工夫,一行人来到他跟前。
“叔,这两位是从南京来的,也算是我的客户吧,他们一直从我这购买大米,觉得咱这大米好吃。所以他们特意赶过来考察一下,看以后能不能长期合作,代理销售咱合作社的大米。”
“这是陈村长,这位是谢经理。”二力介绍说。
“欢迎,欢迎两位来我们这考察。”陈文学伸出双手。
“早就在吃你们的大米了,今天终于有机会来产地看看,不错呀。这里山清水秀的,怪不得这米这么好吃啊。”走在前面的谢经理高兴地说。
“是啊,您看我们这都是呼兰河水灌溉,绝对没有井水。这米呀它离了这河水就不是那个味了,井水浇的大米跟着没法比。”
“是啊,是啊,哈…哈…哈…。”高经理豪爽的笑着说。
晚上,陈文学安排妇女主任帮老伴在家里准备一桌丰盛的东北农家菜,款待南京来的客商。席间初步达成合作意向,二力也把网络销售的想法和陈文学详细的说了一遍。
插秧季就要结束了,插秧机也终于开到了陈文学家的地头了。老伴这几天急得嘴角起了大泡,又不敢和陈文学说。陈文学其实早就看在眼里了,他在心里也心疼老伴,但嘴上没说。其实他的心里更急,没办法呀,站在这个位置,他不能什么事都先想着自己。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了,看着地里的一畦一畦的稻苗,陈文学的心里别提多舒坦了,接下来的时间里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远处的青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飞鸟不时从山林里飞来,落在田埂上,或喝着稻田里的水,或寻找着可口的食物。呼兰河水依然紧紧的环抱着这块土地,流淌不息的河水浇灌着人们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