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灯火璀璨。独自,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用一个多小时,看完村上春树的《眠》。觉得心中有很多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平复,然而又有更多新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涌动。我想,有些东西要出来了。这个东西,只有我自己知道。如同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如同这本书,虽然是关于眠和“失眠”的话题,其实是关于意识觉醒。一个正在从普罗大众沉睡的自我意识中醒来的女性。
于是,相比于我之前读过的春上村树的作品,对《眠》就有了一种格外的喜欢。我喜欢作品中流淌着的这种一气呵成。就像在一天中写完。
《眠》经典摘录:
我是乞待睡去的肉体,也是行将醒来的意识。
是的,我名副其实地生活在睡眠中。
在夜的黑暗中,我一直觉醒如昼。甚至不会思考。聆听着时钟镌刻时间的声音,我唯有凝望黑暗一点点变深,再点点变淡。
我年届三十。到了三十岁就会明白,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年满三十而告终结。我不认为年龄增长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但也有几种情况会由于年岁增长变得轻松。这要看如何思考。不过唯一有一件事一目了然:假如一个年届三十的女人对自己的肉体感到满意,还希望继续满意下去,她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
是一种从无底的记忆深井里悄然升腾的冷气般的恐怖。那冷气一直渗透到我生存的根底。
我的身上,有东西死去,有东西融化了。就像爆炸时的闪光,那真空的颤动将许多与我的存在相关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我想起从前为失眠烦恼的往事,想起被裹在麻木的厚厚云层中度日的时光。那时我还是个学生,所以无甚大碍。但如今时过境迁。我为人妻为人母,肩负着不容推卸的责任。
我无无法解释清楚,但大概是想通过剧烈地运动身体,将某种东西从体内赶出去。可究竟要把什么东西驱赶出去?我就此沉思片刻。究竟要驱赶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我是为了尽义务而购物、做饭做菜、打扫卫生、照料孩子。为了尽义务跟丈夫做爱。只要习惯了,这绝非难事。不如说非常简单。只要切断大脑与肉体的联系即可。仅此而已。我的身体几乎是在自动运转,大脑却浮游在别的空间。我不假思索地做家务,拿零食给孩子迟,与丈夫说话。
自打睡不着觉以来,我心里念叨着,现实这玩意儿多么简单啊。把现实玩弄于掌中简直轻而易举。无非是微不足道的现实罢了。无非是微不足道的家务、微不足道的性交、微不足道的家庭罢了。就如同操作机器,一旦记熟程序,接下来不过是单纯的反复。按动这边的按钮,拉动那边的拉手。调节刻度,关上盖子,设定时间。仅仅是一再重复而已。
我无动于衷地机械般长期操持的各类家务劳作。做饭、购物、洗衣、育儿,这些恰恰便是取向,绝非其他。
或许人生今后会把被扩大的部分—也就是我预支的部分—索要回去,谋求时间的收支平衡。
至少现在我在扩大自己的人生。这是一桩妙不可言的事。此中有自己在享受人生的真实感。我没有被消费。至少我尚未被消费的那一部分存在于此。
无论怎么聚精会神都不觉得疲倦。无论多么难懂的地方都能毫不费力地理解。就如同唱针划过唱片的深槽,我的手指能清清楚楚划过故事的细节,并深深为之感动。
这才是本来的我应有的姿态,我想。重要的是专注力,我这么想道。没有专注力的人生,就仿佛大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我也觉得他无懈可击。但就是这无懈可击缕缕令我心神焦躁。在这"无懈可击"里,似乎有一种不容想象力接介入其中的、异样的拘谨之处。
世上的母亲大概都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但我明白,我只怕会在某一刻忽然变得轻蔑这孩子。望着这孩子的睡容,这一点就像洪水极速退去露出地面般清晰。
我将死想象成位于睡眠延长线上的东西。所谓死,总的来说就是比普通睡眠远为深重的无意识的睡眠—是永远的休息,是灯灭转暗。
它也许就是此时此刻我眼前看到的深邃无涯的清醒的黑暗。所谓死,也许就是在这种黑暗中保持永恒的清醒。
不眠的女人。意识的扩大。
我孤身一人,被关在这小铁箱里,无处可逃。现在是黑暗最深沉的时刻,男人们仍在摇撼我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