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站刷身份证,居然显示无票,列车员说你没有购票,不可能啊记得是买了的,赶紧点开手机,却因为晚点错过正点买不成,经列车员提醒买了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下一站,晚上九点五十五才发车,于是坐在没几个人的候车室里等待县城最后一趟列车,可巧的是旁边坐着一个和我一样以为自己买了票实际却没有的中年妇女,不禁感叹真是老了。
可能是老天爷让我有这么一个时间段能写一段文字吧。八月以来一直没有心情写下什么:儿子又出发了,追寻他的方向,精神上经济上生活上完全独立自主;我热火朝天看奥运会,乒乓球从开始打到最后,我每天看得胆战心惊;大福是我最重要的陪伴,粘我粘到心烦;工作换了好多个岗,学是没问题,新业务多少有点紧张;身体疲倦乏力,每天都很懒散,浑浑噩噩一天又一天,虽然心里一百个想挣脱这种状态,但总是被无形的手粘滞。
这些,都不算什么,真的太不算什么了,正常的生活而已,生命很安全,尽管常常忘记健康平安是多么多么宝贵,可生命鲜活,便是幸福。
8月8号那天下了班,我还在单位加班,当时同样做领导安排的临时工作的年轻人们都理所当然回家了,我总是不好意思,头昏脑涨坚持做,直到接到三哥的电话,说你不要开车,让他赶快送你回来,大哥从咱家下楼摔倒了,县医院让转院去省城,我顿时飞奔。
我的大哥,五月份刚刚做了膝盖置换手术,没几天引发了心脏不适,他五十四岁就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如今已到使用的一个临界点,于是转到太原心脑血管医院住了半个来月,那段时间我们频繁跑清徐跑太原。出院回到家里焦虑更加严重,前个星期回来大嫂说这周身体好多了,心情也开朗起来了,很高兴,大家都为此很高兴,松了一口气,觉得做膝盖置换还是值得的,起码他行走能不痛了,对心脏担忧的阴影能渐渐散去了。
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一个人摔倒在楼道里,慌张、恐惧,大汗淋漓面色刷白起不来,该有多么疼,该有多么无助,每想一次都让所有家人心疼得要碎了。幸亏没几分钟,楼道里有人回来通知了三哥,嫂子侄儿一家二哥二嫂三哥最快时间把他送到了医院,又迅速转去太原。
可是,尽管反反复复考证他下楼时养生堂刚开始到三哥接到电话没几分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却没法阻止大哥因谁也没有看见的不知怎么摔了的这一跤导致脑出血,并且各种指征和身体状况不适合做开颅手术,又连夜回到了县城,至少在家这边,医院的重症室是可以家属陪护,可以探望的。尽管,探望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大哥,我的默默不爱言语的大哥,我的刚刚从伤病中恢复的大哥,就这样突然昏迷,开始了一个人的沉睡。我在他床边叫着他的时候,有一滴泪从他眼角落下,我用食指接住了,我把手放在他手里,他紧紧握着,我试着抽出来他便开始用力,我相信他是有意识的,他多么想让我们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出无边的黑暗。侄女回来叫爸爸,他突然睁开了眼,我问你爸看见你了吗,她抹着泪说她觉得看见了,随后便开始抽搐,他一定是看到最亲的女儿激动了。他的嘴里插着直到肺里的氧气管,吸痰的时候难受得不忍直视,一颗活动的牙齿用绳子绑着怕万一咬掉落进喉咙,他身子下面睡着冰袋,头上罩着冰袋,该有多冷啊, 他的嘴一直张着,他的脸部时不时会有痛苦的表情,他一丝不挂浑身插着管子只盖着医院的白色被罩,他冷不冷,可医生不让多盖。侄子想用手电照照他紧闭的眼睛有没有反射,用手轻轻拨开流出一股泪水,再拨又一股,侄子说不看了,哭着走开,他的意识被压在我们摸不着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哭过多少回,泪却无力冲破紧闭的眼皮,任由他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
可是他该多么痛啊,身体的心里的,他没法告诉他的妻子孩子兄弟姐妹,他就这样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一天一天睡着。
八月初秋依然火热的太阳下,我躲在医院粗大的石头立柱后面,止不住汹涌的鼻涕泪水,二哥二嫂三哥每天跑医院躲开别人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隔着磨砂玻璃我看到二哥不停擦眼泪,最痛的大嫂脸色越来越苍白,大姐二姐从北京回来一进病房抱着大嫂一起痛哭,二姐心脏做了支架瘦了几十斤她还是个病人。
大哥,你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兄弟姊妹都在,这是我们魂牵梦萦的曾经快乐幸福的团聚场景,多少年不曾齐聚,如今都在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侄儿说三姑我能接受我爸有不好的情况发生,因为他自身有病,可是不能接受是以这样的方式,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侄儿一次又一次在重担面前担当了起来,侄儿媳妇善良无比吃苦耐劳是侄儿最坚强的后盾。
医生一直在积极想办法,神也求过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在做,该准备的不该准备的都开始准备,只盼着他突然睁开眼看看他的母亲妻儿兄弟姊妹,告诉我们原来是虚惊一场。
一开始没敢告诉妈妈这么严重,每个人都需要时间接受,可是无情的现实让我们不得不一点点讲给她,她越来越低落,长长的叹气,默默的辗转。七十一岁的儿子每天过来看她,一进门就喊妈,连在肚子里的时间整整七十二年啊,突然之间就听不到了,对九十岁的母亲这是何等的残酷。因为儿子是来陪她,下楼时才摔倒,妈妈的自责比谁都深,压在心里面容上再也藏不住,她后悔为啥没让大哥再吃点东西再走,错过那个点儿意外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孩子们因为没有陪他过来而自责,大嫂因为身体原因管束他忌嘴而自责,我因为上周回来没过去看他自责,明明就在一栋楼里,我是不想打扰,因为大哥焦虑需要安静……
结发夫妻之痛,母亲之痛,子女之痛,手足之痛,每一种都痛彻心扉,可我们终究无法为大哥一家分担更多的痛苦,每个人的生活还在继续,可是大哥他停下来了,大哥一家的日子都因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休息了几天回来上班,这是最无奈的事,我竟然还能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上班,这感觉让我觉得很残忍。
出了站已经快十一点了,街上灯火通明,夜灯习习凉爽宜人,可是我没了曾经享受此时此刻的心情,心的某一处正在被掏空,整个人便显得空空荡荡恍恍惚惚。印象城外围卖小吃的摊子一个接一个,想起来大哥说想到榆次的小吃街逛逛,说想去百草坡,还说等他腿好了我们要带他去,一起去吃美味,如今实现这个愿望变得如此渺茫。
一直有人在说,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听了无数次这句话,就这样有了彻骨的体验。哭得没了泪的时候,也并不等于不伤心。
只想为我的大哥祈祷,我亲爱的大哥,你不能就这样放弃。请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