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前
刚刚入职的几个年轻人,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第一份工作。
这个基层医疗单位的上层,座落在一个大约500m×800m的院子里,一栋三层楼的办公楼,一栋两层的“医院”,外面的牌子上虽然也写着“×××××医院”,二层楼入口处还挂着一个黑不溜秋的木板书有“二级甲等”字样,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这是一家医院。一楼门诊,大内科,放射室,治疗室,换药室,输液室倒是一应俱全,二楼病房,有十几张床的样子,楼后是菜地、库房和晾衣场,楼前是一片草地,四角镇石,中央一丛植物,再远处是一条柏油小路,通向三层办公楼,办公楼的一层基本上也是库房,接着是一个篮球场,破败的篮板和篮筐表明,应该很久没啥人正经玩过篮球了。院子另一边隔着同一个单位不同级别的分队,据说是搞通信的和搞汽车的。
院子里养着一条狗,名曰:奥巴马。原本只是觉得这狗名字好玩,是院里的宠物,却不知它和这名字还有点故事。
奥巴马者,狼犬也。黑背鬃毛,灵活善跳,与人亲。其名非本主,取自美总统音译,是有一犬一年前走失,盖老奥巴马也。旧犬聪慧,常年得人赏识抬爱,渐有狗仗人势之嫌。常于夜间行动,衔室内班长鞋帽衣物于墙角埋之,或行狗盗之事,偷入炊事班饮奶吞蛋。众人嫌之,却不敢言。适逢上级考核,手术操作需一身体康健之犬,隧麻之,术毕安返,自此性情大变,胆小怕事,恐避生人。盖其走失理由,坊间传言有二,一是贪玩走失,二是与母狗私奔,年岁久远,已难辨真假。新狗来时,月龄尚小,对旧犬事迹难知一二,成长无忧,也习得泼皮性格。
一到下午,就能看到奥巴马在院子里撒欢的景象,若是夏天,青青草地,绿树环绕,喜鹊成堆,午后暖阳,这只在院子里逐鸟撒欢的狗儿,的确是羡煞旁人的存在了。我们几个新来的学员,入了职,入了院,最后也入了科。三医一药,分别在药房,门诊,住院部。几位所长都很亲切随和,我们也逐渐了解平时的工作。没过多久,一起毕业的Q君因病退出,离开了单位。这样的小插曲,一时间扰动着我的心弦,多年后想起依然是佩服不已,也理解了当初长辈们的称赞是何原因,大背景下打着政策的擦边球进退自如的人,的确让人肃然起敬,何况还是个少年。长辈对晚辈称赞,通常是因为晚辈能够在属于他的年纪里做成了超出这个年纪能力范围可以完成的事。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我们就开始了集训。
同一批参加集训的人员有国防生,指挥类学员和我们——基层小军医。这样以培训“新排长”为标语的集训中,注定要多去适应和学习了。
集训二三事
收拾行李,登车出发,迷迷糊糊睡了一路,车终于到了。
“这哪儿啊?”
“二号院。”
“啥?”
“别废话,这是二号营区,咱到地方了,下车吧。”
一进屋是个六人间的宿舍,除了我们三个小军医,还有VIP君、LJ君和大眼萌娃君,大家都有昵称,我叫雕兄,另外两个一个叫大蛤蟆,一个叫L哥。新环境带来新鲜感,很快集训的小兄弟们也逐渐熟悉起来。当时正值8月,热的不行,偶尔班里站成一路纵队去服务社买回冷面回来“调剂”一下,如此也有了“冷面四班”的微信群。
临时成立了集训队,按照模拟连的模式管理,就在我们这个群体中选了模拟连长M君,和指导员W君,M君是战士提干,军事素质过硬,熟悉基本情况,W君属于国防生,比我们早到三个多月,当然他也不会想到,不久后国防生这个群体将会退出历史舞台。集训队的负责人,一个是队长Q君,来自教导队;另一个是X君,是个搞通信的博士,博士到底是博士,他很少发脾气,即使生气,也是狠话不带脏字。后来听说他终于还是转业了,或许有比带我们这群学员更好的选择吧。
VIP君成了我们的班长,大家一致选的,LJ君成了排长。我在军校当了四年班长了,实在没有兴趣再当。看得出LJ君是很有信心把我们带好的。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就想着,有时候经历也是轮回,刚上大学那会儿不就是这样组成一个班,又发生着各种各样哭笑不得的事情,不由得脸上开始轻浮地笑起来。LJ君想必是看到了,走过来说:“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怎么松,现在到了部队了,在咱们班希望你们听招呼,要不别怪我不客气。”“是是,排长放心,我们唯班长马首是瞻。”
大学里当班长那会儿,我就不停地问着自己:这个班长可咋当啊?管理关系中,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这话后来是听政委开会讲的,他们其实对这关系认识的很深刻。管理的压力时时刻刻就来自于这个被管理的群体,群体里每个人其实都想和管理者对抗,因为管理者是会威胁到被管理者自身利益的。曾经系里政工干事因为搞活动,给我们讲了一句话,让我一直很受益,他讲,无论做什么事情,第一件事一定是统一思想,只有思想统一了,劲儿才能使到一处去。所以我当班长,最用心开的就是班务会,班务会上不说官话,少说大话,就是聊天,依次轮流发言,说好说坏众人自有评说,我总觉得,大家都不是傻子,即使有人后知后觉,也都能想清楚维护集体利益是好是坏,牺牲个人利益是否值得,我每次会用心总结,说说每个人的辛苦,让大家跳出自己的那个认知的圈子看看这个集体。
很快地,集训队开始步入正轨。每天的一日生活制度开始落实。早上出操,上午操课,午休后操课,体能训练,晚上加班的模式也逐渐让人进入疲劳期。集训的目的也越来越明确,就是为了新排长入职后开展工作而做的准备。所以,我们三个小军医也越来越显得格格不入,的确很难进入状态,毕竟我们以后又不会去带兵。
但是跑步,单杠,战术训练这些,又处处充满竞争。L哥在连续四十个单杠的展示以后,让大家目瞪口呆,得了个“特战军医”称号。我在学校经历的长达两个月的战术训练,也最终派上用场,在干部科长“莅临指导”的一次训练中,得到了他的称赞。一个单位不可能不关注新生力量,我想当初所有人也是关注着这群“新毕业排长”的。
集训接近中期的时候,院里打算安排我和L哥外出学习,为期一周,让我们自己考虑去不去,结果过去跟干部科长请假的时候,他显得很不高兴,骂骂咧咧说着集训花费了大家不少精力,难得有这么一次认真的组织,刚毕业的两个小年轻也是一时头昏脑胀,居然有点“大义灭亲”的表了忠心,说我们放弃外出学习,誓要与集训队共存亡。听我们那话的时候,也不知道科长心里在想啥,很满意这两个小伙子?还是心里觉得傻小子这可是你们自愿放弃的哈,我可没逼你们?
我提起这事,是因为大约三个月后,轮到我们期待了很久的医院岗位培训通知迟迟没有下的时候,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给组织表过忠心,组织却没把岗陪当回事。更可气的是,那时候没有人做出解释,没有谁主持公道,看着大学同学们都去了医院进修,我也深刻的认识到,学校那个象牙塔早就不在了,眼前这个环境多多少少像原始森林,适者生存,弱肉强食。
集训后半段,开始了户外活动,地形学的室外教学部分。在四个方里格里找“点”——喷涂在各种东西上的字母数字标记,根据坐标找标记,所用的工具,是一副九几年的地图。这也是后来“聚餐风波”的故事背景。
那天临近中午了,和我一组的AN君,还在十分认真的找点,我俩在一个村子附近反复摸索着石头,电线杆和木板,希望能找到最后一个标记。当时为了防止走丢,大家配了对讲机。终于找到了全部的点,准备往回走的我们,听到对讲机里喊着,先别回去,在外面玩会儿的吆喝。于是又折返回去,在一个小卖部找到了喝着冰镇汽水的大部队。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不远处牛棚里的牛已经热的无精打采,我脱了长袖衣服,看着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又过了一会,对讲机里模拟连长M君喊着,所有人员现在归队,立刻回到营区。我心里想,坏了,难道回去晚了,喝个汽水也不行么?结果跑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一群人站在操场前了,集训队的Q队长和X教导员都在,Q队非常生气,骂的很凶,扬言要给处分,我越来越疑惑,后来才知道不是小题大做,而是另有隐情。
原来队里有人趁着分散,打着车到镇上吃饭去了,结果在饭馆里碰上了同去吃饭的干部科Y干事,这个巴掌大的小镇,最大最好吃的饭店好像就是这家,不巧的是,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都看上了它。更有趣的是,还有人喝了啤酒。
那些被怀疑喝酒的,出去私自聚餐的人被Q队带走,所有人换上装具,Q队骑着自行车带他们跑二十公里去了,剩下的我们几个人,继续开始中午的科目——野炊。教导员X君带着我们,路上X君两次问我喝了没有,我很疑惑他为什么怀疑我,但是我确实没喝,不过我心里想的是,我要是喝了多好,否则也不会白白跟着受罪,被骂一通。对这些打破规则的人,在年轻人群体里总会引起一些崇敬,他们并不觉得这是“犯错”,反而有一种冲破枷锁和束缚,极度自由的快感。从我在操场站队的时候听说这事的真相,心里就很激动,有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感觉,或许是这样的情感在我身上有所表露,才引来X君的怀疑。
每次野炊做的饭菜,都让人觉得很好吃。一方面可能是要忍受饥肠辘辘,另一方面可能是铁锅柴火的特殊效果。LJ君,大眼萌娃君和VIP君都是很厉害的厨子,葱蒜爆锅和一些麻辣酱,让食材变换出不同的风味。
集训接近尾声的时候,进行了结业考核,其他人都是磨拳擦掌,希望能通过考核成绩在干部科面前亮亮相,而我们三个小医生,依旧是提不起半点兴趣。地形学需要红蓝铅笔(需要买进口的,挺贵的),八一尺,我是一概没有,都是靠着其他人“接济”,标图的时候瞎画了画没想到最后居然及格了。
在当时看来,集训辛苦而有趣,辛苦的感觉逐渐强化,有趣的感觉逐渐弱化。当时我也看不出来,在一个以培训“入职新排长”为目的的活动中,对我有什么意义。直到再后来,我在机关工作,忽然发现自己同期的排长们也逐渐走上“领导层”,才发现,你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是同期集训排长,是一件多方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