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不掬青湖水,亦辞尘世情

ps:《新白》小青同人。不是魔改,只是脑洞。


   

      风忽紧忽慢,船走走停停,一个青衫姑娘抱膝坐在船头。墨绿色的裙带,懒懒垂到水里,仿佛一湖碧水就是从这里潺潺流岀。雷峰塔轰然倒下时,溅起的漫天水花化作一叠叠涟漪,渐渐淡岀世人的眼。看着一切善恶厮杀殆尽,时间不问青红皂白地抹平了一笔宿世纠葛的情仇账。青儿也长大了。



      1.

      青湖水幽幽。

      青儿静静剥着莲子,眉眼间早已褪去了初为女儿的恣意。湖滨传过一阵马蹄,搅了娴静的湖光,这几日的杭州城颇不宁静。

      这一队车马,比起上午各县乡绅的车驾,虽不华丽却更有声势。居中一匹神骏的青骢马上是一个容貌寻常的青年。一声马嘶把青儿的视线拉到队伍的前端,道旁一个荷薪的老农避之不及,背上的柴枝划到了当先的一匹黑马的眼睛。黑马一声长嘶,抬起前蹄,眼看就要往老农的胸口蹬去。

      一阵翠绿的香风掠过,骑手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几欲发狂的骏马不安地把头扭向道旁,前蹄局促地点着尘土。道旁已多了一个青衫子的姑娘,笑吟吟地牵着马缰,安抚着这凡间的生灵。

      方才那个青年人缓缓纵马上前,行了一礼道:“姑娘受惊了。”姑娘自顾自地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老农,说:“老伯受惊了。”替老农拍去背上的尘土,青儿这才歪着脑袋打量起愣在那儿的青年。平平常常的一个,眉宇间暗涌着一股英气,只是这双眼睛......饱含着沉静和激昂,辣手与禅心,像极了青儿千年前最爱衔在口中把玩的那一对南海东珠。

      漫不经心的一瞥,青儿就紧紧盯住这双光华内敛的眼睛,竟似看得痴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失神忽然让她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后,那柄破旧的油纸伞。

      那是一个宜人的夏天,蝉也叫得轻声细语,风过无声。先是一滴水从云中落下,第一个敲碎湖光,只一瞬,又急急沉入涟漪。轻微的试探之后,来了疾风骤雨,金身的龙王立在云头行雨,点数随心。直到,玉珠敲打空心竹椽的声音越来越轻,乌篷船顶上结了一层朦胧的雾.......

      被一个清秀的少女用目光擢住,青年尴尬地咳了一声,开腔道:“姑娘.......”  青儿这才回过神,心底蓦地一动,潜藏在灵魂深处多年的精灵,此刻却将自己最隐秘的心事脱口而出:“你的眼睛真好看。”

      黠黠一笑,也不待青年答话,留下一行人被这从天而降的古灵精怪的女子弄得怅然若失。而她,复又青湖上荡舟去也。


      2.

      自那一天以后,宁静的青湖多了一丝微澜,青儿山山水水的世界里多了一双眼睛,一点一点揉搓着她初诸世事的心房。直至某一天,大风穿堂,肃杀的气息惊飞了水寮廊前的一只云雀。

      江南多事。夏汛之后接踵的是更可怕的瘟疫。杭州城城防极严,尚未被疫症波及,只是日前刚上任的知府大人亲自巡视郊外汛情时,惹上了瘟神,已经三天水米不进。府中医官束手无策,寻常郎中畏疫如虎,焦头烂额之际,便有人提议去寻那青湖上的女医。相传那是百年前声誉最隆的宝和堂的小大夫,近几年悬壶济世,颇通岐黄之道。又有人说那女医日日一身青衫,不离青湖十步,是青湖湖神所化也末可知。病急乱投医,一乘软轿已抬到青湖之滨,早有丫环登舟通报,一袭绿云,袅袅而来,不是青儿又是谁?丫环打起软轿的锦帘,轿中年轻的知府大人此时英气尽失,面如死灰。那一双眼睛似闭非闭,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却  看得青儿惊呼出声。只一眼,她就认出了他的眉眼,知府半睡半醒,朦胧之间听到一声俏生生的惊呼,睁眼看到的是那久违青衫,眼中的神采采璀然  闪复又黯淡,昏迷之前喃喃地低语:“姑娘,受惊了......”

      第一日的夜里,小青试了九千种草药,九百种针法,知府仍是昏睡不醒。死气已然入脑,药石无救,回魂仙术也只能留住心口一丝活气。

      第二日的夜里,知府的贴身丫环寻遍水榭也找不到青儿的踪影。

      第三日的清晨,一夜未归的青儿端来一碗汤药,异香扑鼻。傍晚,脸色苍白的青年斜倚在榻上,眼中已恢复了神气。望着逗鯉鱼的青儿小声说:“我是这杭州城的知府。”府衙里公文积压,这般桃源生活太过奢侈。“我知道,”青儿的手一颤,惊了一尾锦鲤:“我只留七天。”  水榭里的青年男女没有更多的话,甚至没有一句守礼的道谢、谦让。他们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3.

      原以为这一别既成永诀,可只在离开的第二天,知府又来到了青湖,脸上带着少有的惶急。水榭之中与世隔绝的七天里,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今年的瘟疫来得尤其迅猛,不日已传入了杭州城,几天之内杀人盈野,轻症者犹可缠绵病榻,重症者三日毙命,绝无生机,只有这位年轻的知府是个异数。而此番,他是来替百姓求药的。

      求药,青儿看着面前急切的青年,心中漫起一阵幽怨与无奈,这是天灾啊!又岂是人间的寻常药物可以救得的?可是她不能说。难道要去告诉他,那灵药是青蛇千年修为换来的蛇蜕?不,她不能。千百年前她就见识了人对妖恨到骨子里的恐惧,还有厌恶。

      她怕了。

      她只能苦笑着说:“这是祖上传下的灵药,天下只此一件。”千年蛇蜕,自然只此一件,青儿认定自己没有说谎,只是,这话又有谁会信?  知府动了真怒,他想不到这美丽的女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已经从丫环口中得知,她救他所用的灵药就藏在这湖底。只是面对这个日前救过他性命的女子,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强行向她索药。面对这古灵精怪的女子,一切人间道义显得卑微而可笑。知府感到蓦然一阵疲倦袭上心头,炽热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青年知府的眼神变得说不出的阴冷,看得青儿胆战心惊。“既是如此”,阴恻侧地一笑,“我听得衙中的星官说,这青湖之底有着起死回生的灵药,还请姑娘移步,待我抽干青湖之水寻药!”

      抽干青湖之水!这话像一个惊雷敲在心尖,揭开了青儿心中最隐秘的记忆。“不可!”她惊叫。知府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厉声问:“有何不可?”“雷峰塔已倒,若是青湖水再干,必有,必有妖孽现世……”知府听至此,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青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嘤嘤哭了起来。她心里苦。雷峰塔倒,青湖水干,塔中的万千妖魔就会为祸人间。百年前,许仙为姐姐扫了八十年的塔终于谢世,姐姐哭倒雷峰塔而泪尽仙去,塔中余下的邪魔便被镇在水底,这湖水成了最后一道屏障。为了这可恨又可爱的人间,她已守了一百年。姐姐甘心舍去三千年的道行,换下一世的姻缘,而那人饮下自己的千年修为,却不肯信她一句话!

      不信,不信!她不求美满姻缘—她的心早就淡了,可她恨他不信她!


      4.

      那边厢,青年知府独坐中堂。他为那个蛇蝎美人的自私而心寒,为她拙劣的谎言怒极反笑。阴冷的笑声惊飞了循着尸气飞来的几只乌鸦。一个寒了心的人远比妖可怕。他招手叫来一班心腹的衙役,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 

      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青年知府默默地恨声念叨,唯有这样才能平复自己心中的隐痛。对父老的爱和责任一点一点抹去了青衫和笑靥,为了千千万万生命,便以自己作饵,调虎离山,他也觉得值得而无可非议。

      夜雾锁杭城,像是漫天的仙人在无奈地叹息。风过竹梢的声息如一曲挽歌,拉开了墨绿的帷幕,一出泣血的悲剧正将上演。


      5.

      翌日清晨,知府再一次来到青湖水榭,这一次是轻车简从。青儿倚着临水的绿榔柱发呆,他放轻脚步走去,轻轻拥住了这单薄的人儿。青儿早知道他会来,却没料到这猝不及防的温柔,一时竟忘了挣扎。

      “我们走。”耳边有人轻声,“我想通了,什么天下,什么苍生,都与我们无关,我们驾马北上,顺流而东,不要理会这些了,好不好?”听着耳旁的温存,字字正是她想说而不敢说出来的。青儿醉了。

      接下来的日子轻快地过,双骑并辔北上,一路欢声笑语,风光旖旎。他们遇山游山,遇水戏水,像两只小兽一样,焚冰煮火,枕泉漱石。青儿觉得生活就这么好起来了。

      明媚的阳光亮得刺眼,一纹一纹不被察觉的暗伤正在蔓延,只待哪天声令下,天崩地裂!

      在他们渡过淮河的那一天,南方的天边腾起一阵诡异的黑雾,揭开了所有伏笔。青儿望着如墨一样盘踞在云端的妖魔,凄凉地看着浑然不知的青年,忽然觉得眼前人是那么陌生。

      他们离开杭州之日,衙役们就开始挖渠引水,短短三日,青湖就见了底。令人失望的是,除了雷峰塔的碎石残瓦,并没有那个盛着仙药的净瓶。人们沮丧离去时,残瓦之中忽然腾起一阵妖异的黑烟,霎时遮天蔽日,呼啸云端。

      老百姓听着半空的怪啸,忙关门闭户,诵经礼佛。

      嘶吼声持续了一日一夜才渐渐平息,一场细雨唤醒了卧床的病人,人们忽然明白,那场灾难过去了。过去了,就好。


      6.

      钱塘自古繁华,这不过是一支阴郁的插曲。

      据一个大胆偷看了半空中那场恶斗的人说,是一条青龙把妖邪镇入了青湖底下,而几天前抽干的青湖,此时又满盈着湖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又过了几日,就在人们渐渐淡忘已死的亲人、来人熙熙去人往往之时,北边来了一个满口疯言的乞丐,说救了杭州府的那条青蛇,是青湖女医所化。可又有何人会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呢?后来,只听他日日对着天空笑着叹道:“不信,不信我!”

      不信归不信,人们却怀念起那位善良的女医。一位长者做主,将青湖改名为惜青湖,以纪念这位悄然遁世的大夫。惜青湖的名字渐渐传开,到了后世便被称作“西湖”。这个“青”字,终没有留传下来,这是后话。

      青湖啊,这究竟是一眼看清岁月的无波古井,还是一瓮青色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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