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是郁江下游,外婆村里有条连着郁江的支流,我们土话管它叫做‘冲’。冲的两岸是向上倾斜的长满草地的土坡,平时一般都把家里的水牛放在此地吃草。冲水面一般只有两米宽,冬季甚至只有一米五宽。2001年夏天,郁江下游发生了特大洪水。
这几天,暴雨日夜倾盘而下,往日那清澈的江水变成了滚滚下流的浑浊泥水。越涨,水面越宽,于是冲里也跟着涨水起来。
昨天雨终于停下来,冲里的水面宽度达到了20米,非常宽阔。但是此时冲里的水还没淹过草地平面。冲里涨水后,本生活在郁江里的鱼有部分都跟着水流游到了冲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到冲里下网捕鱼,据说还收获不小。
白天,我们要过冲的对面放牛,老弟和阿刚阿剑先把牛放到水里,让水牛自己游到对面吃草。然后这几个家伙脱掉衣服用左手撑着,同时用右手划水过冲。当他们都在游泳的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岸边愣神:我这三脚猫功夫的游泳技术,根本游不过去,也没胆量游。等到他们都有到对面了,还差我一人没法过去。这几个家伙在对面笑嘻嘻:“阿霞,快游过来啊!”
“跑那么快干嘛啊?你们在对面等着我啊,弟,我这就过去了。”我只好绕着土坡走到冲穿过的山坡上,再从那儿绕回对岸。到达对面时,这伙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把牛丢在一边吃草,然后全凑在一起打牌(找朋友)呢,无奈还是缺一人。老弟催我上阵,我不想打牌,只好拒绝:“有什么好打?还不如把骑牛呢!”因为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每次打牌,不管谁发牌,我永远都是牌运最差的那个人,打输了,我又无法接受,我最怕成为输的那个人。老弟他们催了我多次未果后只好作罢,大家就拉牛到其他水草肥美的地方去吃草。
傍晚五点左右,我和老弟,还有我妈到冲里游泳。我们别提多高兴了,因为这机会真正是太难得了:平时外婆就告诫我们,说是那边冲连接到村里的内流河啊,有个妇女在水边洗菜。洗着菜时,突然有颗菜不小心漂到水中央去了。她就心急,要去捞回来。这一捞就整个人掉进了水里。最要命的是她根本不会游泳,这周围又没有别人可以救她,结果这妇女就一命呜呼了,呜呼哀哉!每次我们想去游泳,外婆就搬出这件事来。我和老弟几乎可以把这件事一字不漏地背出来了。然后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游泳而作罢。
这次不同了,有我妈看护我们,我俩可以放开心游泳。这到达了地点后,眼前是村里很多小孩在游水,我又看到枚表姐和其他小伙伴们在深水区跳水游泳,嘻哈声从我耳边传来。老弟在游泳,我也在浅水区域多练习游泳。我一直搞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能够赤脚不带泳圈浮在水面上,这次我就自己探索吧。记得他的手就像鱼儿的鱼鳍般上下活动。那么脚呢?我两条腿在水底下轮流踩水,发现这样根本无法浮起来。摸着脑袋子想了一会儿后,脑袋中灵光一闪,我试着双脚紧贴同时蹬水,双手在我身体要下沉的时候赶紧同时拍打水面。试了几分钟后,果然能像父亲一样在水中立体浮着了。“哈哈哈,我终于学会了哈哈。。”心里美滋滋的。
一边的老弟看到我在笑,就对母亲说:“妈,你看阿姐,在那里傻笑,不知道笑什么?哈哈。。”
我瞄了他一眼,看见他的眼睛笑得就要眯成一条缝了,“笑成这熊样。阿妈,你看阿弟。哈哈。。”
母亲只顾掩嘴在那里笑,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脸。
我在这里游泳累了,打算跑到枚表姐那里玩去。看见枚表姐和其他伙伴们一个纵身一跃就跳进了前面的水里,“嗨,枚表姐,我来了。”枚表姐看了我一眼,高兴地笑起来叫我玩得开心点,小心点。我觉得这动作太酷了,这样子肯定也好玩。就学着他们那样子
往前面的水里跳下去。这一个纵身下去,周围的水就立刻灌进了我的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无法呼吸,很难受。我的身体一直在往下沉,双手一直扑打着水面,吓得完全忘记了求救这回事。
就在我还差头顶就完全沉入水里的时候,有个人向我游过来,但我已经看不见她的脸,只是透过水隐约看到有两条瘦弱的人腿向我游来。紧接着我被一个力量用力往上拉起来,哗啦一声,我就被这人拉到了水面上。一看是枚表姐,却难受得没法叫她了。然后她一边游一边叮嘱我抓紧她的手。此时的我如同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般,两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身体。差点就让枚表姐游不动。好在枚表姐虽然也不是经常游泳,但她的游泳技术很娴熟,此刻就是最好的体现。
她单手抓我手臂,单手游回岸边,双脚在使劲地向后蹬,累得气喘呼呼。一到岸边,她就一把把我推到岸边,自己也麻溜地爬上了岸边。但她并没有休息,而是一脸紧张,好看的眉毛也拧成了一团:“阿霞,你有没有喝到水啊?呛到了吧?还好不?”
“还行,就是耳朵有水进了,还有喉咙也灌了好多水了,眼睛很痛。”我难受得想哭,不过哭鼻子就不好了,想想又忍住了。
“你怎么自己跳水啊?傻妹!你的游泳技术还不行,那个地方水非常深,足以淹没三个你,你平时也该看到的,那个地方的土坡非常抖,都快接近垂直了。你还跳?你当好玩呢?今天要不是我刚好看见你被水淹的话,你就长这么大了。”枚表姐在训斥着我,一脸严肃认真。
其实我在呛到水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错了,刚才肯定是头脑发热了,否则怎么能看到别人跳水,自己也凑热闹呢,真笨,想到这里,我的脸开始发烫起来,非常尴尬:“表姐,真的很谢谢你啊,今天救了我。我刚才没想那么多嘿嘿。”
枚表姐还要说什么,这时,母亲和老弟却已经过来了,围着我 问长问短。最后还忘不了劈头盖脑地教训我一番:“你干嘛要跟着你表姐啊?下次不能这样了,别人跳你也跳?别乱来。。。”她后面又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想着刚才自己怎么不求救呢?不够镇定,遇事就慌了。
旁边还有好几个人在围观我,被人围观的感觉我向来不好受,于是低头跟母亲和弟弟回家了。
后来洪水日益上涨,已经从冲里漫出来,然后涌进枚表姐家门前斜坡边的凹地里。我,老弟和母亲趁着凹地还没灌满洪水的时候,赶紧达搭木林的木船回到镇上的家。迟了就不能坐船了,因为郁江水面太宽,水流很湍急,危险系数很大。
洪水从街头一户卖粉的铺面旁边的水沟口不断喷涌而出(这铺面就在我家不远的左边,地势较低。而政府就在我家右边),这水沟连着爷爷屋子后面那条水塘,而水塘就是与郁江相通的。渐渐地,洪水就蔓延了一条街,淹没了膝盖。这时候,父亲赶紧把我家一楼那些木材,稻谷等放到我家二楼上,当时我真担心那些东西会不会太沉以至于把我家的木地板压弯。三轮车就放在我家屋后的过道里。就在东西都安放好的时候,洪水就开始疯狂涌来的。
不记得洪水到底是侵蚀了街道多久,洪水淹着整条旧街的一楼,比1994年的洪水要大得多。那些日子我,老弟,哥哥还有船家那帮小孩子天天就在政府门前的斜坡上玩水,还时不时能够看到街坊们坐在一块旧门板上或者是一个大水盘上划水出去办事。水面上水涨得很高,就差十厘米就接触到我们的一层楼的天花板。那时候我家的房屋除了外墙,内部全部是古老的木板设计。每天我都能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看到下面青青的洪水。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刚开始总有一种要掉到水里的感觉,但随着时间一久就不怕了,总算能够安心走在木板上。
从屋前的窗口还可以钓鱼,记得在1994年洪水的时候,我爸叫我手握着竹竿,有鱼上钩就喊他过来。然后父亲就跑到厨房煮青菜去了。五分钟还没到,我猛然觉得手一沉,心想着肯定是鱼儿上钩了,又高兴又激动,慌忙大呼:“阿爸,钓到了鱼儿了!快来快来啊。。”
我爸急速跑过来,“是吗?快给鱼竿我,快。。”边说着,手上还边抢过鱼竿,往上一拖,下一秒,一条肥硕的红鲤鱼就悬在空中激烈地挣扎着。父亲一把抓起鱼,把它从鱼钩上取下来:“哎呀,今天有鱼吃了,还是条大鱼,嘿嘿,阿霞,厉害啊!哈哈。。”
后来洪水退出了街道,退出了通向码头的台阶。母亲每天都忙着和父亲清理我家和爷爷家一楼的淤泥,把它运到爷爷屋后的池塘里。还不忘买消毒水对洪水泡过的地方进行消毒。我和老弟则又坐船跑到外婆家玩,哥哥不想去,我们也没勉强。估计他觉得不好意思吧。
外婆家的社坨里的洪水还没有完全退出,还有村民在那儿下网捕鱼。我,老弟和阿剑一起去那儿钓鱼。但是鱼竿是阿剑自己做的,仅有一条,我只好看着他俩轮流钓鱼。但他俩却没我好运气,一条小鱼仔都没有钓上来,无聊至极。倒是那边捕鱼的人捕得了好多条大鱼,害我们羡慕了半天。这样又过了好些天,洪水终于彻底退出了社坨,社坨里到处都是残留在腐烂的小草上的淤泥,走在上面都怕打滑摔倒。田里还有满满的水与低地边齐平。
第二天,我弟起了个大早,捏着我的鼻子把我憋醒了。“姐,快点起床刷牙吃早餐去。吃完我们就要去社坨捉鱼了,昨天我们都说好了,快点,要不然别家小孩捉完鱼,你可别叫嚷啊!懒猪。”
好吧,要去捉鱼了,不能睡懒觉了,起来。没看到外婆在家,一问老弟才知道外婆去喂牛了。我在一边刷牙,吃着外婆给我们炒的蛋炒饭,津津有味地嚼着,老弟就在一边使劲催我:“阿姐,快点吃啦,慢死了,做什么都慢死了。”没办法啊,我这人做事从来都是慢悠悠的。“等等嘛!吃不?过来吃啊?外婆吃没有?”
“早就吃饱了,还等你啊?快点啦!”老弟对我翻了个白眼。
“等等啦!哎,很快的。”我笑嘻嘻地对老弟说,说完扒了一口饭,好香的蛋炒饭。
就在我弟等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我终于吃饱了,摸摸肚皮,“哇塞,吃饱等会我才能多抓几条大鱼。是不是啊?”
此话一出,我又遭老弟狠狠地剜了个白眼。
我和他拿好一个小水桶,找了个破网兜去社坨捉鱼,走前还告诉了外婆我们的去向,担心她等会找不到我们,会把整个村子都翻遍的。
还没到社坨,就听见小孩子的嘻哈声传来,我和老弟赶紧地冲着过去,扔下东西在土坡边,卷起裤脚就走到田里。水刚到小脚中间,田里有很多小孩,或在低头找鱼,或是刚抓到鱼儿高兴地大叫,或是正在摸鱼的都有。我看到了阿剑和阿刚居然也在田中间捉鱼。我笑着问他们:“阿刚,阿剑,你们两兄弟捉了多少鱼啊?”
本来在低头寻找鱼儿的阿剑抬头看我答道:“三条罗非鱼,还有虾。”
阿剑也直起腰:“我们俩个刚来没多久,你们后脚就跟上来了。”
“哦,那快点抓吧!多不多鱼啊?”
“多不多,你看看呗!”我说。
我低头开始寻找鱼,只看到田里浑浊的泥水,没看见任何鱼儿,更别说捉鱼了。于是我试试站着不动,呆在一块地方,看着水波摇晃。不久泥水中有个东西在贴着水面向我脚边钻过来,水面上显露着鱼鳞状水波。没想到还真有鱼啊!大家都在水里捉鱼,吓得这鱼在水里乱蹿,这不,它就送上门来了。
我瞄准它到我脚边的那一刹那,猛地出手扎进水里,捉住了鱼儿。太好了,是条罗非鱼,至少一斤重。我很激动转过头去喊老弟:“哇塞,老弟啊,我抓到大鱼了,哈哈,,来看看啦。”我紧紧捂住鱼,奔到土坡边,把就快挣脱我手的鱼儿扔进了小水桶。
“厉害啊姐,我看看。”他冲过来看,还用手摸摸鱼。
水桶里忘记装水了,罗非鱼贴着桶底乱窜,快要把水桶弄得倾倒了。我一把扶好小水桶,忙喊老弟用手兜水过来。老弟弄好一切后,老弟继续拿着小网兜去捕鱼。
老弟走到角落里,用手摸着泥水,慢慢地探索着。不一会儿他就捞出了好几个河虾。我也过去试试,用手在角落里摸索着,没想到,很快就摸到了一条生鱼,这种鱼很补的。老弟调侃我:“姐,你早上没有白吃饭啊?哈哈。。捉了两条鱼很有功劳了哈哈。。。”
“那是,说你还不信。”这次轮到我翻白眼了。
我记得有一次冬天三姨就在大江里炸了一条大生鱼。煮好的汤水是奶白色的,很好喝,鱼肉很甘甜。太高兴了,居然捉到了生鱼,晚上我们就有生鱼吃了。
后来我们到中午才回家,其他的小孩已经走光了。我们捉了满满的一个水桶的鱼虾。而阿刚两兄弟早就捉了一个水桶的鱼儿。当我提着小水桶回到厨房时,外婆正在炒菜:冬瓜炒腐竹。她笑嘻嘻对我们说:“阿霞,你们捉了这么多条鱼,小强,得力啊!等会我杀鱼了。给你们煎鱼,很香很香的。”
我和老弟一听说外婆要马上煎鱼,心底高兴啊!老弟赶紧去洗碗,乖乖等着。我呢,就拿出厨房外墙边的砧板平放好在地上,接着用水勺勺了旁边水缸的水来洗砧板和刀。
一早上都没见到三姨,奇怪的问外婆:“外婆,三姨去哪里了?都不见她的?”
外婆跑到砧板边杀鱼,回了句:“谁知道啊?她也没说,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啊?不用担心。”
老弟在旁边来了个神回复:“外婆,我只想知道我洗的碗够份吗?才三个?”
我听得嘿嘿笑,外婆也是。
杀好了鱼虾,堆了满满的一盆子。外婆让我帮忙生火。我拿过一把干蔗叶放进灶膛里,划了火柴点燃它。大锅里的水一下子就烧干了,发出嗤嗤响。外婆叫起来:“阿霞,你干嘛放那么大火?快快拿开一些火。放小点。”我慢腾腾地把灶膛里的干蔗叶摊开些。
不过,外婆显然是等不到我了,急哄哄冲过来叫嚷:“快起来,哎呀。那个大锅就要烧裂开了。”然后她赶紧拿个竹夹子把里面的火扑灭了大部分。
我没吭声,那个锅还没裂好不好。“外婆,怕什么?”
外婆那浑浊的双眼看着我反对道:“怕什么?你知什么?上次我们煎饼,那个锅太大火,再加上三姨太大力拍饼,最后那个锅底就裂开了。饼干都掉进了灶膛里全是灰。一个都没吃到,你以为 啊?白煎了,还赔了一个锅。”
老弟听完外婆的话坐在那里咯咯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我也哈哈大笑起来看了看老弟,老弟也看着我,居然笑得更大声了。
怎么回事?我脸上有东西吗?我莫名其妙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顿住了。这时我弟手指着我的脸说:“哈哈,你的脸上全是灰啊,姐,你去照照看吧哈哈。。!”
外婆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外婆在锅里倒了很多油,把鱼儿一条条地排在锅里煎。过了一会儿再把鱼儿同时翻了过来。没多久,厨房里就飘满了煎鱼的香味。馋的我们就快忍不住了,外婆知道我们嘴馋,赶紧拿个碟子过来,铲出了一小盘鱼给我们先吃。然后她继续把锅里的鱼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