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谈起历经百年的母校新苏师范,早已搬离新桥巷,并入了职业大学,“新苏师范”这个名称已经不复存在,很有历史的学校已经成了“历史”。这个伤感的信息传到我耳朵里,不觉钩出些许留恋与怀念,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煤渣铺的足球场,百米文化长廊,长廊尽头的后花园,以及传说由日本人建的医院改成的老宿舍,兼作大会议厅的学生食堂……。
还有,就是很多老师熟识的面孔,清晰鲜明。其中不乏当下苏州艺术界的翘楚——书法老师王伟林,现已是中书协理事、省书协副主席、市书协主席,著名书法家,书法理论家;沈南强老师,现为中国美协会员,市教育科学研究院美术教育专家,著名画家;还有刘佳老师,现在是中国美协民族美术艺委会副秘书长、苏州美协副主席、国画院院长、苏州大学教授,著名国画家;姚茛老师,现为苏州美术馆多次全国获奖的著名油画家;葛鸿志老师,刘响老师等等,也都已是大学教授了。而猝然离世的凌君武老师,原已是市版画院院长,著名的版画家,他和刘国炎老师英年早逝,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曾记得有一个下午,阳光灿烂,画室后半间挤满了学生,前面则是美术组的老师们,对着一位美丽雍容的女同学写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记得最清楚的是沈南强老师,站在画架前,画板上铺着毛毡,上面是三尺整张生宣。沈老师右手执金钩毛笔,左手托砚台,颇有些李天王的气概,只见他眼神前后漂移,笔尖上下翻飞,忽急忽缓,忽停忽搓,钩点皴擦,从一只眼睛开始,鼻子,嘴巴,脸庞,耳朵,头发,到脖颈乃至双手,一副当代仕女半身像于不经意中,已然神采飞扬,令人叹为观止。很有趣的是沈老师居然用自己的嘴唇来捋笔尖,以至嘴唇中间成了黑色,极象黑白版的日本古代浮仕绘女子,令人忍俊不禁。沈老师边画边用浓重的广西口音解释:“墨的话呢是糯米做的,没事的,饿的话拿它当点心都可以的……”,说得一本正经。我们不辩真假,只是觉得十分好玩。
姚茛老师用的是水粉画工具,只是用群青钩了个简单轮廓,就开始铺色调,三下五去二,一群高级灰肤色就聚集在了画的脸部,意笔草草却各归其位,有了结构,明暗关系,随着刻画深入,一个美女头像初见端倪。接着用大笔触迅速铺出头颈躯干,只五六笔颜色,一只手就出现了,结构明暗清晰到位,大气洒脱。画面总体颜色灰中带纯,鲜活生动,丰富微妙,冷暖统一而又有对比。
其他几位老师工具也不尽相同。
刘响老师是用木碳条,画在包装纸上,有黄褐底色的那种,别有一番味道。高光处用了白粉笔提亮,让我们感到很新奇,原来素描可以这样画!
葛鸿志老师用的是铅笔、铅画纸。他的画造型十分严谨,笔触细腻,线条排得均匀而轻松,层次丰富,原汁原味的苏派素描!真给我们作了一次实在的优秀示范,让我们获益匪浅。
刘国炎老师擅长水彩,他的作品淳朴无华,根老果实,就象他的为人处事一样。他对我们学生真是言传身教,不辞辛苦。有一回为了配合学生创作,他保持了多个高难动作以供写生,几十分钟下来已气喘吁吁,着实让人感动。我们毕业后没几年,就传来了他早逝的噩耗,当时真让人难以置信!相信他这样的好人,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会过得很好。
此时的凌君武老师,留着满脸大胡子,戴副黑框眼镜,长发比肩,极似“马赛”雕像,确实很有“味道”,艺术家的“味道”。凌老师此时热衷于油画,他的油画作品之前我见到过一两幅,用笔十分大气,有刀削斧砍的畅快,造型却严谨写实,色彩朴实厚重,完全是写实的路子,并不似他的外表那样率性奔放。此次写生女同学的作品刻画更加精到些,皮肤的颜色用得极其“洋气”,白里透红,仿佛油彩之下真的涌动着青春活力,生命气息。真不敢相信作品具有如此生命力的老师,自己的生命却是如此脆弱,在艺术成就最为辉煌的时刻却猝然离世!呜呼哀哉!
王伟林老师是苏大中文系毕业的,他给我们上《文选与写作》课。因为在书法方面的造诣很高,他还担任我们的书法老师,另外还带一个篆刻兴趣小组。王老师上课从来是柔声细语,和颜悦色。我们好象从未见他急过,更没见他发火,尽管我们时常会在课堂上给他制造点麻烦,让他难堪,他却始终循循善诱,用他的“柔”快速化解掉我们的“刚”。他上课深入浅出,旁征博引,仿佛无所不知。每到我们注意力不集中时,他便会穿插一些名人轶事,野史传闻之类,一下就钩起了我们的兴趣,使我们的魂魄回归本位,因此上他的课时间过得特别快。王老师十分欣赏有想象力的学生,总鼓励我们要大胆想象,独辟蹊径,不要墨守成规,固步自封。他说写文章立意一定要新,要有自己独特的视野,好的立意和切入点已使文章成功了一半,至于写作技巧在于博览群书,千锤百炼,非一日之功。总之立意是文章之魂魄,一定要重视,尤其对我们这些阅历尚浅的学生,可以事半功倍。受了王老师的启发,我开始从特别的角度来作文,一次写了两篇命题习作,一篇是《马》,着重鞭策了马的奴性;一篇是《小巷》,用了拟人的手法,并且仿效电影蒙太奇切换了时空,得到了王老师的赞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两篇文章都读了出来,作为优秀范例,着实让我受宠若惊,喜出望外,极大的满足了虚荣心,以至于直到现在,近二十年过去,依然记忆犹新。
因为得了王老师的赞赏,我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翘起了尾巴,在上篆刻兴趣课时,王老师拿出了他的作品,谦虚的征求我们的意见。我其实刚晓得些皮毛,居然因为他的谦虚和欣赏而大放厥词,对他的作品评头论足起来。而此时的王老师非但不觉难堪,反而十分认真的听我胡言乱语,甚至频频点头、若有所思。这样的情景,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幡然醒悟,明白了我当时有多么愚蠢,真个叫班门弄斧,关老爷面前耍大刀,实在羞愧我的得意忘形。而王老师虚怀若谷的长者风范,更让我肃然起敬。
刘佳老师在新苏师范时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俊朗帅气和自然洒脱,以及对学生学业要求的严格。我在苏大艺术学院进修时他已经调入苏大,正好担任我素描课的教学,说起新苏师范的陈年往事可谓相见甚欢,我的素描水平在进修班里算是比较好的,本以为凭着我与他的师生渊源他会打个高分给我,不料评分时他话锋一转,直言不讳地指出了我的作业缺点,并且十分坚定的对我说:“基于你的这些缺点,我不会给你90分,最多85……”,我当时虽然有些尴尬,不过对他教学上的严格与较真还是暗生敬意。
除了指导我们的学业,新苏师范的这些老师们还和我们一块儿玩,真叫做和学生打成一片。他们拼凑的足球队和我们打过多次比赛,因为他们多半不谙于此道,又难得合作,所以每每是以大比分败北。刘响老师、凌君武老师还算能踢的,因此对失败最为耿耿于怀,每次输了球总是不服,扬言下次必胜,那神情十分烂漫,仿佛回到了我们的年龄。实际当时他们也不过大我们几岁,基本是同一辈,也没有脱尽了孩子气。最好玩的是沈南强老师和王伟林老师,踢球极有“君子风范”,球不到脚下基本不追,到了才踢一脚,多半还踢不中,有时甚至会马失前蹄,惹的其他几位中坚球员大急大吼,他们则是一脸无辜,拍着裤腿摇头,而我们则开怀大笑。
回想那一刻的融洽与欢欣,何等美好!何等令人神往!可惜韶光不在,岁月沧桑,那些笑声已随风而去,如同我们生活学习了三年的新苏师范,还有我们的青春一样,都成了记忆,永远也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