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31日凌晨,谢晋元带领最后一支小分队,撤入苏州河南岸的上海公共租界。
至此,持续四天四夜的四行仓库保卫战宣告结束。
这一场光荣的战斗,随着《歌八百壮士》雄浑的旋律,悲壮的歌词传唱至今。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
……
一
中国军队阵亡30万人、惨烈至极的淞沪会战,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
8月13日至9月11日,我军攻势作战。
9月12日至11月4日,转入守势作战。
11月5日至11月12日,撤离淞沪地区。
四行仓库保卫战,即发生在第二阶段末尾。
七七事变之后,鬼子骄狂已极,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淞沪会战中,“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还没有到达战场,即于8月22日在马鞍群岛制定作战计划:
登陆后,直趋嘉定,遮断南翔,企图从我防线西面延展,包围中国军队。
但我英勇的将士们,前仆后继,以血肉筑起长城,硬是把鬼子拖进拉锯战,到9月上旬,淞沪全线战况呈胶着状态。
这个时候,日本参谋本部决定派遣第3、9、101师团增援。松井倒老实了,胃口不再那么大,而是收缩包围圈,拟集中兵力实行中间突破,计划由罗店突破大场,包围沪西中国军队。
于是,当10月1日,三个师团先后投入上海战场后,蕴藻滨以南成为中日双方争夺的主战场。
这一打,就是将近一个月。
尤为令人扼腕的,莫过于10月21日至23日,桂军21集团军48军的4个师,主动从蕴藻滨西面出击,冲击日军侧翼。但由于战法陈旧落后,4个师的广西弟兄们,竟排着整齐的队列,直向敌人防线开去!在鬼子轻重机枪、野炮、山炮的攒射、轰击之下,万余名八桂子弟壮烈牺牲!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水之滨,国有殇!
但,即便如此,蕴藻滨南岸的大场还是没有丢,川军、粤军、湘军、滇军、桂军残留的弟兄们,会同中央军,仍以视死如归的精神,与鬼子缠斗!
可惜,痛惜的是,战至10月26日,我军伤亡惨重已极,大场无奈失陷!18师师长朱耀华羞愤不已,竟致举枪自杀!
大场一失,日军势必越过京沪铁路,直插苏州河南岸,斩断我军退路!
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陈诚、薛岳等各集团军司令,都建议放弃北站至江湾间阵地,向苏州河南岸转移。
不过,老蒋不同意,他幻想着,九国会议马上要举行,国军最好不要退,即使守不住市区,也应当在郊区坚持。
常公终其一生都不明白一个道理:外交最终靠的是硬实力。
于是,他更异想天开,要求孙元良第88师继续死守闸北。孙自然不同意,一番扯皮之后,决定留一个团。不过,他还是心疼,找到顾祝同商量,最终定下:
以88师第524团第1营为基干,配属必要的部队,组成一个加强营,总共414人,辖3个步兵连和一个机枪连。由中校团附谢晋元、少校团附上官志标、少校营长杨瑞符率领,扼守四行仓库。
守四行仓库,这一行动军事意义不大,作战过程中,鬼子仍然在强渡苏州河。
不过,我军一撤过南岸,谢晋元所部就成为上海市区唯一存在的中国军事力量。只要他们继续坚守,大上海就不算完全沦陷!
况且,以四百多人直撄日军王牌第3师团,以至弱当至强,必然能振奋四万万五千万中华儿女,为了救亡图存愤然前行!
二
虽然在军事上意义不大,甚至完全可以说这414人是“弃子”,但谢晋元仍然有打好这一仗的条件。
1.四行仓库坐落在苏州河北岸,东、南紧邻公共租界,且东南角有英商上海煤气公司的两个巨型煤气储气罐,总储气量达五十多万立方米。如果日军用飞机、大炮等重武器进攻,则有流弹落入租界之虞,更不用说如果击中了储气罐,整个租界将变作一片火海,这将造成严重的外交事故,可视同与英美等国开战,鬼子政府冒不起这个险。
2.四行仓库建筑精良,且刚刚建成两年多,楼体庞大,占地广阔,楼高25米,地基却打了足足64米。同时,墙面用砖皆为进口英国货,房屋构架坚固,基本不怕枪弹、平射炮、迫击炮等轻武器的袭击。
3.守军配备了强大的火力。88师本是德械师,孙元良也很大方,留下了大量的武器弹药,人手一把德国Gewehr-88式或Gewehr-98式步枪、两箱手榴弹、一副防毒面具,整个加强营共装备27挺轻机枪,大部分为zb26式捷克式轻机枪;4挺24式水冷马克沁重机枪,以及可以武装一个排的迫击炮。最后守军撤出四行仓库,到租界清点,还遗留有步枪260余支、轻机枪27挺、重机枪8挺(含高射机枪2挺)、驳壳枪20支、手枪10支,子弹12万发,手榴弹800枚,迫击炮弹400发……
4.粮食、饮水充足,足够支撑长时间的作战。
5.谢晋元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鼓动者和指导者,他早已习惯处理繁重的军政事务,善于鼓舞士气,宣传自我。所以,尽管524团在大会战中减员严重,1营补充的新兵非常多,但据他在日记中写道:“在四行仓库时,余一人将所有连排班长任务做完不算,士兵动作、作工事、射手、巡夜、观测……无不日夜亲身担任。”终于还是把全体弟兄们拧成一股绳,众志成城,静待鬼子的进攻。
而且,他向外界宣称,把414人说成是800人,于是,“八百壮士”的称谓不胫而走,通过报纸、电讯传遍全国,成为抗战史上一个光辉的称号。
在他的带领下,八百壮士打出了骄人的战绩,赢得了国内外的关注,将中华民族誓死捍卫主权的决心唱彻天下!
三
四天四夜的战斗,以时间线串联起来,是这样的:
10月27日:
凌晨,冠军开始陆续进入四行仓库,加紧布防。一连沿西藏路部署在仓库右翼,三连进驻左翼交通银行仓库大楼对面,二连担任仓库外围守备,机枪连分散在仓库楼顶和一、三连阵中,全营形成立体火力网。同时,在苏州北路遗留的工事中埋下炸药,鬼子一旦进入其中,将在远处拉弦引爆,让他们全部上天。
上午7时起,已有日寇散兵搜索前进,我军发起突然袭击,交火中,鬼子多人受伤。
下午1时,击毙前来侦查的10名鬼子。
2时,三连侦察兵与约50名日军交火,又遭一个小队的鬼子侧面进攻,连长石美豪面部中弹,但继续作战。约70名鬼子闯入仓库西南墙根火力死角,守军爬上楼梯发射迫击炮弹,投掷手榴弹,炸死7人,伤二三十人。
日军在仓库西区放火,至5时,大火被扑灭。
10月28日:
上午7时,一架日军轰炸机在仓库上空盘旋,不敢投弹,遭到守军高射机枪攻击,飞离。
10时,谢晋元视察防御工事并观察敌军动向,在楼顶发现一队日军在苏州河北路,谢团长举枪射击,亲手击毙鬼子一名!
下午3时,日军从西侧发起进攻,占领交通银行大楼,在仓库北面用加农炮进行攻击,但无法损坏墙壁。交通银行楼内日军被占领制高点的我军守军压制,两小时后放弃进攻,仓皇退回。
在此期间,上海商会得悉仍有中国守军在闸北坚持战斗,消息立即传遍全城。成千上万民众集结在苏州河南岸,为守军助威。
当晚,上海市民向守军捐献的十多卡车给养,于夜幕中送达。守军弟兄们收到了大量食物、水果、衣物和慰问信。同时,有记者进入仓库,报道守军的英雄事迹。
由上海商会赠送,杨惠敏带来一面中华民国国旗,谢晋元激动万分,庄严敬礼,亲自接旗,并表达誓死保卫四行仓库的坚定信念。
10月29日:
清晨,四行仓库楼顶升起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苏州河南岸数万民众瞬时沸腾,无数人感动至于泣下,进而振臂欢呼!鬼子发现后,立即发起空袭,但轰炸机还是不敢投弹,在高射机枪攻击下再次飞离。
中午,日军发起大规模攻势,加农炮和轻型坦克由各个方向进袭,三连从仓库外工事中撤回。守军依托仓库射击口坚决还击。谢晋元亲自投入战斗!
据杨瑞符在日记中写道:“十时许,敌火力更猛了,以平射炮及重迫击炮向四行仓库猛轰,最激烈时,每秒钟发炮一响。”
枪林弹雨中,十几个日本兵托举着钢板,遮住头顶,抵挡子弹,向仓库底楼突破,妄图用炸药包炸开墙壁,打开突破口。千钧一发之际,敢死队员陈树生全身绑满手榴弹,拉下弹弦,踊身从窗口跳下,与所有鬼子同归于尽。谢团长亲睹这一壮烈的场景,不禁泪流满面。
在刚刚进入仓库时,谢团长就向全营弟兄们训话,将四行仓库看作是所有人的坟墓,让每一位将士写下了遗书。
陈树生在给母亲的血书中写道:“舍生取义,儿所愿也!”
热血男儿,感天动地!
战至入夜,日寇始终无法接近四行仓库!
同日,由于恐怕战斗,特别是日军疯狂之后可能无差别作战,殃及租界,美英等国外籍人士向国民政府递交请愿书,要求“以人道主义原因”停止战斗。
10月30日:
上午7时,鬼子又开始进攻,但不怎么上步兵了,大部分时间用加农炮轰击,试图摧毁仓库,守军冒着弹雨加紧维修。
鬼子恼羞成怒,开始四处纵火,不顾国际公约,悍然向仓库内发射毒气弹!
但,即便这样,战至晚间,我们的阵地始终屹立,不可动摇。
当日,公共租界英军司令为守军英勇抗争深深感动,亲自会见谢晋元,建议撤退,英国驻上海领事愿意给予最大协助。谢团长表示,除非有军令传到,否则宁死退。英美等国使节正式向国民政府提出照会。
同日晚,撤退命令传至,谢团长虽毫无退心,一意要与日寇周旋到底,无奈军令如山,只好组织守军分批撤入租界,在英军重机枪的掩护下,行动一直到31日凌晨宣告完毕。
四天四夜的战斗,四行守军多次击退日寇疯狂进攻,打死鬼子200余人,摧毁坦克2辆,我方牺牲9人,伤28人。
这一战,彪炳史册,气壮山河!
四
虽然英国人承诺,守军退入租界后,将帮助他们返回88师。
但,壮士们一进租界,即被缴械!
原来,日本人向他们施压,绝不能让谢晋元的部队离开,否则将强行进入租界。
英国绅士打了自己的脸,骑士精神成了史宾格放的狗屁!
谢团长所部,最终没有被交给日本人,却被软禁在租界一块15亩大的空地中。
然而,谢晋元丝毫没有屈服,而是带领弟兄们建营房、自筹给养,按照军营的严格要求,每日准时出操、训练,举办篮球等体育比赛,给战士们讲课,宣传爱国救国的道理。
他为长远计,在营中办起了工厂,引导官兵织袜子、毛巾,生产肥皂,“孤军”牌产品受到了广大民众的踊跃支持,许多大公司也积极协助销售!
他甚至还开办了汽车驾驶、修理培训班。
谢团长不仅是为了让官兵们学得一技之长,在抗战胜利后找到谋生之路,更是着眼于当时国家工业尚不发达,需要各个方面的人才。
一片冰心,长思为国为民!
然而,军人脱离了战争,特别不能驰骋在抗日疆场上,谢晋元内心无疑是痛苦的。
特别淞沪战后,南京、武汉、广州接连失陷,大片大片的国土,无数的人民在日寇铁蹄下惨遭蹂躏,这怎么不使得他心忧如焚,恨不能在前线浴血杀敌呢!
他秘密与重庆方面保持联系,但始终没有办法走出租界,以致坐困愁城。
与此同时,日本人、汪伪政府恨谢晋元入骨,他们不愿意我们的民族英雄一直在租界中,成为中国人民抗战的一个精神符号。
汪伪政府还曾以高官厚禄诱降谢团长,遭到严辞拒绝。
于是,他们买通杀手、间谍、特务、流氓、浪人,时不时在孤军营外来回刺探,试图寻机谋杀谢团长,甚至计划将他绑架至武汉,让他“屈膝投降”。
对此,谢晋元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写下了遗书,依旧尽心尽力管理孤军营事务,大力宣传抗日救国。
令人悲愤痛心的是,1941年4月24日晨,汪伪政府收买的四名败类士兵,将带队出早操的谢团长刺成重伤,最终不治,年仅37岁!
消息传来,举国痛悼,上海30万市民自发吊唁,10万人参加葬礼,近25万人到孤军营瞻仰遗体;国民政府追赠谢晋元为少将军衔。
而在七个多月后,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日军接管公共租界,这群野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闯入孤军营,将手无寸铁的340余名壮士们全部抓捕,分散押解到诸暨、杭州、南京、南洋的新几内亚等地做苦工。
抗战胜利后,仅有100余人幸存。
向这些不屈的中华民族脊梁致敬!
词曰:
已染苏河血。拄长铗、将军不渡,壮心激烈!三十万兵慷慨死,淞沪多销战骨。伤局变,神州分裂。国难从来男儿赴,岂残阳孤旅重围绝?正南岸,警声切。
戎装最苦豪情屈。恨鸣鞭、风飚不掣,踏平倭穴。捷报豫南新破敌,怒奋英雄长别!千古事,悲凉难遏。此夜长吟壮士曲,尽指冠瞋目衷肠热。空泣涕,与谁说!(调寄《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