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光皎皎,树影摇曳,青花白瓷碗里,几点朱红,分外可人。
“这是你姥爷托人捎来的,咱没回家,你姥爷怕摔了不脆,上树摘的,快吃吧……”拈起一颗,放入口中,轻咬,滚圆的枣儿崩成两半,汁水四溢,清香弥漫心田。回忆突如洪水泛滥,竟一发不可收。
不知是几年前的一天,太阳依旧温暖,偶尔几声蝉鸣仿佛是在哀叹着盛夏的短暂,几缕微风拂过,轻轻摇动了枝头的绿叶,露出来泛着亮光的大红枣儿,不经意地拨动了我的心弦。姥爷趁我不注意,竟悄悄取了竹竿,用力一拨,枣儿争先恐后地脱离母体,奔向大地。我回头一看,什么也顾不上说,闷头钻进了这甜甜的枣儿雨中。红透的,半红的枣儿不停地下落,击打在草棚上,柴垛上,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如架子鼓般洒脱快活。
提了小篮进屋,姥姥顺手接过,洗净放在碗里。金黄漆色的碗儿衬得红艳的枣儿无比可爱!迫不及待地伸手,刚抓起一颗,就感受到了一道略有些冷意的目光,抬头看去,原来是妈妈。乖乖地端着碗走出去,给刚想洗衣的姥姥一把,捧一捧给正在门口喝茶聊天的姥爷,妈妈又拿走了几颗后,刚刚还满满的碗儿突然失了重量,一瞅就能看清枣儿的数量。虽然有点不开心,可还是蹦跳着进了卧室。
动画片上的蓝兔虹猫潇洒可爱,分分钟夺去注意力,枣儿虽少,却粒粒美味,一粒又一粒,一颗又一颗,殊不知,桌上枣核的数量早已超过了碗中原有的。不久,虹猫蓝兔蹦跳着离开荧屏,无聊的广告出现,我终于察觉出了奇怪。这碗啊不是聚宝盆,可枣儿却真正增加了数量,悄悄回头,只见……
姥爷正捏着最后一颗枣儿,轻轻放向我的碗,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得就像是在散步的猫咪。我的面前有褐色的枣核一堆,橙黄色的大碗一只,可姥爷面前却只有清茶一杯,瓜子一捧。姥爷抬头,正对上我的目光,
“孩儿,甜不甜!”
“甜……”
“咋了?”
姥爷见我支支吾吾的样子有些不解,我开口道:“姥爷你怎么不吃啊!都给我吃了!”姥爷还以为我是怕妈妈批评,故作神秘,挥挥手把我招呼到身边,压低声音,说:“你妈妈去做饭了,她不会知道的!”我有些着急了:“不是,您没吃吗,您那一个枣核也没有啊!”姥爷听了,好像是松了口气,想了想,轻声说:“其实啊,有个秘密,你姥姥和你妈妈都不知道!”“嗯?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得保密!姥爷吃枣不吐核!”“啊?”“对啊,姥爷吃过了,不就是甜甜的,脆脆的,凉凉的吗!妮儿刚才在外面给我那么一大把,我都吃不下啦!”看着姥爷认真的神态,我突然笑了,高兴的拿起最后一颗枣儿,“姥爷,你吃!我看着!”果然没有吐核!
长大后,才明白,最后姥爷张开嘴巴,什么也没有,其实是把枣核压在了舌下;长大后,才明白,所有的枣儿都脆脆甜甜凉凉,这并不是我家枣儿特有的;长大后,才明白,有些谎言,竟会是如此的美丽。
放下了繁重的书籍,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思念,已是晚上九点,执意拨了电话。“滴——”“姥爷!”“妮啊!”“我明天想回去吃饭!”“热烈欢迎!”姥爷虽已年上七旬,可如孩童般调皮的语气不仅惹我放肆大笑。话说八年前,妈妈突然将长住在姥爷家的我接回了城,种种新鲜感不出几日就被失落代替。没了花香,少了蛙鸣,再也不见那夏夜里的大蒲扇,抑制不住的思念化为三番五次的胡闹,最后也只能被动地接受现实。后来啊,姥爷知道我学习生活紧张,许久不去也不会埋怨。恰恰相反,他总会隔几天挑晚饭后的一会儿,自己骑车来看我。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其实就算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姥爷也会犹豫很久,生怕是耽误了我学习。姥爷每次来,总会带些自家院里的新鲜蔬菜,或是自己做的炸货,还总会给我讲讲邻里间的奇事,下一盘并不公平的象棋。殊不知,这一些,就是我学习生活中最放松的时刻。
一大早,起床上路,到了村头,刚拐过弯来,便望见姥爷蹲坐在家门口,倚着老枣树,捧着清茶,同邻居们热切的聊天,几根白发经阳光温暖熠熠生辉,古铜色皮肤虽布满褶皱饱经沧桑,可确是最和善,最可爱的模样!
牵着姥爷的手回到家里,洗好带来的小鲜桔,剥开递到姥爷手上,认真地回答着姥爷琐碎的问题。突然,剥桔子的手停了下来:“姥爷吃枣不吐核吧!”“傻孩儿!这个问题你问了多少遍了?你不吐试试,卡还喉咙眼里多难受啊!”姥爷的笑声爽朗富有感染力,也惹得我哈哈大笑起来。忽闻姥姥声音:“今天中午给你炖排骨吃!”应道:“哇塞!”可姥爷却故作深沉:“外甥女来了你就炖排骨,你怎么不给我炖啊!”不禁被姥爷演技逗笑,笑声中,却听见姥姥说:“别听你姥爷的,这排骨啊,就是他早买好,等你来吃的,冻冰箱里好几天!”
独自走到小后屋,望着日渐稀少的树叶,泪水终究压抑不住,抬头仰天,泪水从眼角流下,视野模糊。不一会儿,炝锅的声音传来,葱香味隐隐,多么熟悉的味道!原来啊,好多东西,依旧没变!
一粒枣儿,两位老人,三望村前路,四棵枣树,五番耕耘,六盼子孙归,七里距离,八载入梦,九重思念浓!
不一会儿,酱香排骨,燕麦大花卷和醋溜白菜的香气渐渐浓烈,轻耸鼻翼,闻起来格外熟悉,格外温暖。望向家门口的老枣树,我许下承诺,明年,等到红枣结满枝头的时候,我一定回去,挑几粒最红、最温暖的枣儿送给这最可爱,最慈祥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