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心正则行止端雅;言为情表,情至则字绽莲花。自古做学问者,必得向《诗》《书》经传,苦心钻研,“将棘围守暖,把铁砚磨穿。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恰如苍松经岁寒,方能见桃花。耐得住性子,才能做得好学问。
做学问需对天地众生存敬畏之心,无论隐居荒野或置身喧嚣,心中自有一方净土。《心经》中有一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立身世间,行文周正,不乱于心,不惑于行,皆来源于此。于方寸之间留有退地,不求百世流芳,但求顶天立地一番坦然而已。
庄周梦蝶,浮生幻境。至虚极,守静笃,心绪幻离于天地之中,性情不与世人同。《庄子·大宗师》中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道,此谓坐忘”。这是一种大境,非博达逍遥之人不能言此机锋。曾国藩有一言解说最妙,曰,“无故而忘,是为坐忘”。道家思想高深莫测,“指不至,至不绝。”看似领悟其实若即若离,并没有穷尽它的义理,然无故而忘的解说如至实地,尤为精妙。
庄子行文,汪洋恣肆,雄奇怪诞,忽而北冥之鱼化而为鸟,背若泰山,不知其几千里,怒而飞,翼若垂天之云;忽而有姑射神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六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忽而有一芥为舟,泛游于拗堂之上;忽而“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方外众生,化身万象,遨游其间,天地只在一梦间,神思清奇世人不可洞察也。
曹雪芹所著《红楼梦》可谓一本旷世奇书,满纸荒唐谁识字中痴意,半生潦倒勘破镜中花影。《红楼梦》中,钗黛二人一为理的化身,一为情的化身;一个是纵是无情也动人,一个是莫怨东风当自嗟;一个是可叹停机德,一个是堪怜咏絮才;一个是抱朴守拙,事不关己不伸手,一个是敏感多思,风吹吹就坏的美人灯;一个是随分从时,从不行差踏错,一个是情之所至,脉脉无语怨东风。所谓“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多在此等处。
她二人性情迥异,写的诗文自也不同。三十七回中大观园众人咏海棠诗,宝钗写“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这是她的端庄持重。更兼有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这是借黛玉之多愁来衬自己娴静幽雅,也是她的处事原则。而黛玉则是“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宝玉说她怎么想来,这是她的性灵不与人同。颔联“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又与他人所思不同,清雅干净。她二人诗稿一个含蓄浑厚,一个风流别致,又岂不是她二人的性情所表?
满清第一词人纳兰性德,生于天潢贵胄之家,却满篇哀感顽艳。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纳兰性德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由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情深慧极,可悲亦可叹,偌偌依依之情婉若女子哀哀郁郁。怀人时,“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细腻藻华,如闲簟冷月;忆乡时,“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又感萧风折煞人。其人至情,词句也如沥沥清露,不染世尘。
做学问也是做人,悲欢愁苦总在心,发而为言,出而成声。性情正则文章立意深广不流于俗,学问方能做的好。世人说闻弦歌而知雅意,观文辞而通情思。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