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狈
一 .狈
高直是个残疾，他的右臂自肘部以下就没了。不过断手已有多年，如今只用左手也还习惯，只是生活中还是不太方便罢了，但他用左手做的面绝对好吃，用他的话说就是，一碗面下肚，忘了还是处！
这不，在郊外的一间老房子里，高直正喊一个人吃面。
“死瘸子，起来吃面啦！”高直挥舞着空荡的右袖不断拍打着一面脸颊，被拍打的人顿时惊怒，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如果他的腿还能用的话，他一定会跳起来吧。
“操你妈，再打老子让你左手也废了！”瘸子显然很不高兴被叫醒，一手挡着高直的“贱舞”，一手却向高直手里的碗端去。
“叫你吃饭嘛，高大厨亲自做的面多稀罕，今天还卧了俩蛋呢。”高直笑眯眯地给瘸子递去了筷子。
“稀罕个求，吃了几年都吃吐了。”说着瘸子便开始用筷子扒面，“哎哟还真有俩蛋啊？你发财了？”
瘸子和高直一块生活七年了，高直多小气他清楚的很，平常说一碗面卧俩蛋？吹牛逼咋不上天呢。
高直对着瘸子眯着眼笑，“我赚钱了。”
瘸子已经塞了一个蛋了，“咋隔壁那老货没跟你抢瓶子？”说完又小心咬了一口蛋，第二个蛋他想慢慢吃。
高直还是笑眯眯，“我赚大钱了！”说完还用手比了个一，“这个数！”
瘸子扒着面问他：“捡了什么玩意，能让你这种傻逼赚一百。”
高直仍笑着看他:“还要多。”
瘸子被呛了一下:“啥？一千！那还吃这玩意干啥！”说着迅速把剩下那个蛋塞到嘴里。
“走走走，出去搓顿好的，妈的多久没开荤了。”瘸子已经支着拐杖站起来了。
“瘸子。”高直眼中满是笑意。
瘸子楞了楞，然后听见高直说，一万。
瘸子晃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高直，然后看到高直点了点头。
“操！”瘸子身子有点抖，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多钱了，下一刻瘸子就拉着高直就往外走“快快，边吃边跟我说怎么来的。妈的待会吃一口素的老子跟你姓！”
“瘸子…”高直站着不动，只是叫了他一声。
“你小子是想嫖吧？走啊！嫖啥不行啊，女大学生怎么样？”
“瘸子。”高直叹了口气，目光盯着瘸子，一动不动。
瘸子也看着他，忽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高直垂下了眼睛，瘸子侧过了头，并一瘸一拐，拄着拐杖回到了床上。
瘸子往后一躺问高直:“还差多少。”
高直和瘸子住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天瘸子被仇家堵截，一枪打到了腿，还躲着的时候被高直撞见了，高直就把瘸子带到住处帮他处理伤口，可高直并没有什么经验，于是瘸子的伤口感染了，还差点死掉。所幸高直一直小心照顾，这才勉强保了瘸子一命，但瘸子的一条腿从那个时候就瘸了。
瘸子就这样赖上高直了，要高直赔十万治腿，高直哪能愿意，再说高直那时候手已经断了，也没钱啊。瘸子就跟他说，那这样吧，我腿断了也没办法，你就先养着我，养一年算一万，等钱够了我就走。
高直还是不行，凭啥啊，不是我救你你还能坐这跟我讲条件啊。瘸子说大不了最后帮你个小忙，看场子催高利贷什么的，咱可是行家里手。
高直问他，你觉得我用的上？瘸子也是一阵无语，最后说反正老子赖着不走了，你爱咋咋地。
高直和瘸子最后还是生活在一起了，一个断手，一个断脚，如狼似狈，倒也和谐。
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七年，也就是七万。
“还差八千”高直说，“这几年我攒了一万二。”
“这一万是怎么来的？”
“有奖征文，我就写你以前跟我说的看场子的事，奖了一万，还带个手机。”
“操你妈！”瘸子直起身瞪着高直，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复又躺下。
半晌，瘸子问高直:“那八千有着落吗。”
“有，我待会去拿。”高直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也没敢再看瘸子。
瘸子翻了翻身，面对着墙壁跟他说:“去吧。”
高直出门了，拿着获奖得的手机，这是他第一次拿智能机，但马上就不是他的了。
“强子，卖手机。”在一家顶小的手机铺子里，高直把手机拍到了桌子上。
叫强子的中年男性瞄了一眼手机，然后继续低头玩他的电脑。
“一千二，你开始干这营生了？”
“哪能啊，这是别人送的，手机新着呢我还没用，你再看看强哥。”
“官网也才两千五，你一个二手机想要多少？”
“新的！比过年买的衣服还新呢！而且你看这手机啊。”高直说着就把手机伸到了强子面前“魅族PRO6！10核处理器！三大集群！4G内存！超高速闪存！你看见这个摄像头了不，两千一百万像素的！两千一百万！多牛逼啊！”
“打住”强子有点头疼，“你是卖手机的还是我是卖手机的啊？你说这些你都知道是啥？”
高直一脸笑嘻嘻的贱样，“你就说牛逼不牛逼吧，怎么着也不只是一千二这个价。”
强子拿过手机瞧了瞧，像是心不在焉地问了高直一句：“几年没过来了，要钱吗？”
“要不咋能靠强哥呢。”高直笑看着强子。
强子看着高直楞了许久，高直也就那么看着他，末了强子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后台。
再出来时，强子拿了一叠钞票还有一张银行卡。
“这钱是手机的，两千五别说哥亏你。还有这卡，密码六个零，里边有一万，你拿走吧。”
“没想到这么多。”高直把卡放在紧里边的口袋里，又把手机放在钱上推到了强子面前。“手机这事逗你玩呢。”
“哥，最后求你个事。”
这次，高直的目光尤其诚挚。
“我回来了瘸子。”高直推开家门，瘸子还躺在床上。
“这有两千现金，还有两张卡，农行的卡里有两万，密码是081025，建行的卡里…有五千，密码是六个零。”高直知道瘸子没睡“还差五千，过段时间应该就有了。到时候…”高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到时候你拿着钱就滚吧。”像是搬走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石头，高直长长吐了口气。
一夜无话，卡和钱就放在桌子上，谁也没再去动。
高直第二天很早就出门了，生活还是得继续，垃圾还是得捡。
只是在捡垃圾的时候高直忽然想，要是这辈子跟瘸子两个人一块活下去，也不错？两个人再攒些钱，也许能娶媳妇了。
高直晃了晃头，净想些没用的，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但他是真有点不舍得瘸子，不然当时怎么鬼迷心窍的少说了五千呢，建行卡里边，有一万啊。
但瘸子总归是要走的，不走不行！高直一整天都告诉自己他不走不行，一直到了晚上到家，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两张卡还在桌子上放着，只不过现金没了，卡上还多了张纸条，简单的写了三个字:“操你妈。”
走了就好，高直随手把纸条揉了，临丢之前却又放到了口袋里，然后趁着夜色在院子里挖起了坑。
“小宝贝啊，等这么久辛苦了吧，我把瘸子支走了，这就把你挖出来啊。”高直兴奋地挥舞着铲子，像是要见阔别已久的爱人——如果爱人是张身份证的话。
高直不可思议地看着挖出来的身份证，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如何都找不见了。
高直握着身份证的手抖个不停，终于爆出了一句粗话:“操你妈！！”
二. 狼
规矩。
要想在这社会上混，最要紧的就是规矩，不管你做哪一行，没规矩就肯定混不下去。
瘸子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下手从不手软。但那是年轻时候的瘸子了，现在的瘸子跪在一条马路边，对着来往的行人乞讨。
吱——一辆车忽然停下，是被瘸子拦下的，瘸子扑到车前碰了个瓷，把车逼停了。
“你个臭要饭的长不长眼！”司机冲下来拉住了车前的瘸子，想把他扔到一边去，可他忽然不敢动了。
“小乖乖听话，不要乱动，慢慢走到车门那去。”瘸子对司机露出一口大黄牙，袖口戳了戳司机的腰。
真家伙！司机一瞬间流了一身冷汗，晃晃悠悠地跟瘸子走到了车门前，车后座的人看着这乞丐也过来了非常不满，“怎么回事啊小陈！”
这时瘸子坐到了驾驶位，对着后座的人笑:“老总您别怕，我给您当司机哈。”
后座正要发作，却看到一个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的下身。
“这枪不太好，容易走火，您悠着点啊。”说完便转身对司机说，滚。
瘸子带着后座的老头上路了，行至途中瘸子瞅着周围没人又逼着老头坐到了副驾上。老头看他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就试着跟他套话。
“小伙子，谁派你来的啊，要钱的话我们好商量啊。”
“没谁，老子自己想杀你这个狗娘养的。”瘸子一手开着车，一手仍用枪顶着老头。
“出来混嘛，求的不就是一个财字。别人给你多少钱，你说，我加倍给你。”老头料定瘸子是求财的，他平生虽然做过很多缺德事，但结过仇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仇家里没这人，那这一定是人雇来的。
“求财？你要是没那么贪现在最少还是个小市长吧。”
老头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但还是耐下心劝诱瘸子:“官我现在当不了，但钱我有的是。只要你放下枪，那我就可以给你一个绝对让你满意的价码，而且绝对不会去找你，怎么样？”
“可以”瘸子听完便把枪扔到了后座上，“那枪本来就坏了，被一傻逼埋到生了锈，老子刚涂的漆！”
还未等老头心喜瘸子又拿出了一枚小手雷，“但这个咱就不知道了，也没法试不是。”
“这东西是假的吧。”老头故作镇定地问他。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一开始就没拿出来，怕唬不住人坏事！”瘸子忽然朝老头笑了笑，“不然咱试试？”
“杀我一个老头子，还要再搭上自己的命？一百万，给你一百万怎么样。”
“零八年你干过什么你记不记得。”瘸子忽然这么问了老头一句。
老头忽然就想明白了什么，“跟高家有关系？雇你的人能有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两百万，够你过逍遥日子了！”
“本来是不想跟你废话的，但路还有一点就让你明白。”瘸子右手把玩着手雷跟他说，“零八年你为了让自己干的那些龌龊事不暴露，直接做计烧了高家，一家四口人死了三个，还带上了邻居家过来做客的小娃娃。比老子狠啊。”
“老子就是高家剩下那个！你杀老子全家还跟老子提钱？妈了巴子你当老子等今天等了多久！”
“高家那小子我认识，我不管你是谁，停下车走人，我给你五百万，别太贪了！”老头其实并不在意给他多少钱，只要他下了车，钱就又是自己的了。
“要么说你这人白眼狼呢，仇家记得清楚，别的人都忘了啊。”
“你是那个杀手！”老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几年前你和高家那小子忽然都没了音讯，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吧，我是讲规矩的，给我卡号，尾款我给你打过去，再给你加一笔钱。”
“哈哈哈，杀手老子倒是救过一个，还砍过老子一刀，还好给老子跑了，可那蠢驴又想来杀老子，却先被仇家堵了，报应啊！”瘸子忽然露出回味的神情，继而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老头，“别用你那钱来脏了老子这双以德报怨的手！”
老头知道了，老头彻底知道怎么了！车也开得越来越快，老头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有个小子给老子念过很多诗，老子就记得一首，今天想想太他妈带感了！”引擎轰鸣，油门被瘸子死死踩到了底“到了地底下老子给你讲讲啊！”
老头看到了车前不远处的那个码头，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是一个疯子！他真的要和自己同归于尽！想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觉得坐在自己旁边的，简直是一只咬住了猎物死不撒口的狼！混账！
老头猛的去晃车的方向盘，却被瘸子死死护住，车虽然在摇摆，却仍是超码头冲去。
老头打他的头！咬他的手！掰他手里的雷！
瘸子只是把手雷往后一扔，开着车冲上了码头。
老头惊恐的大声叫骂，指甲嵌到了瘸子的肉里，瘸子却只是哈哈大笑。
“老子高直，这辈子可是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啊！”
这辆豪车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砸出了一朵朵浪花。
三. 尾声
下午三点，渡水码头，晴。
码头上人来人往，两个蒙了白布的尸体就放在离河不远处，小地方的消息传的极快，前天出的事情今天就已经妇孺皆知了。
“杨队，现在看来确实是流血致死。”刘杰拿着一个小本子跟队长汇报“老头是颈部受了致命伤，一刀切进大动脉，另外那个身上有五个伤口，虽然都不致命，但也是死于失血过多。”
“车里找到什么东西了吗？”杨玉庭看着报告问。
“车在水里太久，能确定有关的是一把手枪还有一颗手雷”刘杰说，“东西给老徐看过了，手雷是个高仿的，假货；手枪倒是真的，不过锈掉了，里边也没子弹。”
“尸体呢？”杨玉庭蹲下看着尸体，男尸脸上血肉模糊。
“年轻男尸脸上被划了几刀，因为打捞太慢现在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刘杰盯着杨玉庭的后脑勺，不想看男尸那张稀里哗啦的脸“不过有张身份证被他缝到了…内裤口袋里。名字是高直。”
“知道了”杨玉庭站起身捏了捏眼角，“总觉得名字有点耳熟啊。”
“却是做了一件好事。”刘杰看着老头的尸体说。
“行了，这案子也好结。”杨玉庭拍了拍刘杰的肩膀“去吃点东西吧，以后多出来练练。”
刘杰视线从老头尸体上挪了回来，笑着回了一句，行。
稍远处，一个独臂的年轻人站在树影下，日光斑驳，透过树影照耀在他的身上。
强子以前是他的邻居，他答应过强子更答应过自己要做这件事，没想到却被瘸子抢了先，几年来他收集了老头犯事的许多材料，他最后把都放在手机里，想着万一自己没成就让强子把手机给瘸子让瘸子帮忙，要是瘸子不想做好歹还能和强子有个照应不会被饿死。
他没想到瘸子做了，还做的这么彻底。他靠着树坐下，透着树叶望向太阳。
“今天天气真好啊，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