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就像二十年前坐火车一样,我永远都是那个在火车上睡不着觉的我。
那年,我从家乡偏僻的小县城考上了青岛大学,就像刘姥姥一脚踏进了大观园。就连坐那列慢的像蜗牛的绿皮火车,我都新奇得很。说起坐绿皮火车,我就不得不说同行的老乡,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我的绿皮火车之旅才变得有趣有爱有温暖。他们是:张永安、张彥桥、李银斌、车士臣、陈文桥、顾玲杰、高翠丽。后来陈艳娇、史爱松偶尔也加入这个队伍,但经常搭伴一起走的是我们八个。记不得是怎么在偌大的校园里认识他们的,反正大家因了老乡的缘故,很快熟络起来,并且很是投缘。我记得大一那年的寒假,青岛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永安大哥早早替我们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所以看着宿舍里的姐妹因为没有返乡的车子而着急上火时,我暗暗庆幸自己有多么好的老乡。
那年我买了好多东西带回家,说起来大家可能不相信,我买了一个菠萝、三四个大芒果、长法棍面包等各种吃食。因为这些东西当时在我的家乡是没有的,我的爷爷奶奶一辈子都没吃过。我要带回去给爷爷奶奶尝尝,还有弟弟妹妹,他们连芒果什么样都不知道。哪像现在啊,什么样的水果买不到,什么稀罕物件买不到?所以,当时我的旅行包就塞得满满的,很沉很沉。我那时和永安大哥还不是很熟悉,但他一看我吃力地扛着两个大包,不由分说就接过去自己扛着。我们当时还没有直达的火车,必须半夜在济南(后来就是在兖州)倒车。半夜时分,正是大家困得掉头的时候,我几乎是跟在永安大哥后面跌跌撞撞蒙着走。永安大哥一路上都替我拿着包,没说过一句埋怨的话。至今想来都很感激他。他一直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做的比说的多,热心肠,又实诚,我们都很信任他,他就是我们心中的老大哥。
那些年我们都是买硬座,学生票半价。照例,我们每次都不能给所有人买到坐票。仅有的一两个座位男生都不坐,让我们女生坐。他们就在过道里站着,实在撑不住了就坐行李上。即使这样,我们的回家之旅很快乐。一上车,安顿好后,大家伙取出扑克,就地打保皇啊斗地主啊够级啊什么的,我不会打扑克,但我愿意看他们面红耳赤吆三喝四地玩,有时候还用扑克算命,准不准的大家哈哈一笑。玩累了,拿出各自买的吃食,也不管手脏不脏,堆在一块捏着吃。其实,那时我们的经济都不宽裕,能买的零食无非是面包了香肠了方便面了这些顶饥的东西。现在的孩子估计没有几个把它们当作零食,但当年的我们一群人分吃一块面包心里那个满足。
入夜,大家都很疲惫,纷纷以各种姿势入睡。我却很少能睡着,除非困得不得已才能眯会眼。大家都睡了,闹哄哄的车厢里安静下来,先前弥漫着的臭脚丫子味方便面味等似乎也都消散了许多。此时的我感觉到了一种孤独的快乐。我趴在窗户边,努力看外面。窗外黑黢黢的,然而大山的影子在黑夜中愈发清晰,它一路都在陪伴我,有时像翻滚的波涛,有时像奔跑的野兽。远处村庄的零星的灯光,飞速而逝,像一颗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它让我想起《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它的昏黄,它的闪烁,它的朦胧,它给路人带来的慰藉,让人无端想起秦淮河里的灯影。这时的我是欢乐的,自由的,满足的,觉得整个大地整座大山整个夜都是属于我的,我与它们早就结下了三世情缘。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绿皮车也早就更新换代废弃不用了。当年乘坐绿皮车的我们也都成家立业,为了生活而忙碌着。我几乎再没坐过火车回去,然而,我的女儿多次要求体验火车卧铺的感觉,于是多年后我们一家三口又一次坐了回家的火车。女儿和老公都已沉沉睡去,就像在家里一样睡得那么安稳。我却依然睡不着,就像二十年前一样。我趴在窗户往外看,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正趴在窗户边与天与地与大山,悄悄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