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塔园里喝茶,实在是一件美事,亭台楼阁、荷池曲廊,环境使然,人的心情也就过滤得像杯中之茶一样淡雅。与朋友们品茗闲谈之余,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凝望着那棵气宇轩昂的古银杏,在它俯瞰着我们的巨大身躯上,我觉得有着领略不尽的风采。
方塔园内至今完好地保存着古塔、古井、古银杏三件镇园之宝,都是南宋建炎年间的遗迹,已有千年的历史。我常常尝试着穿越时空隧道,想象着当年造塔、挖井、植树的情景:这里曾经是香火旺盛的崇教兴福寺,先人们选择在此造塔是为了风水,挖井是为了生存,植树则寄托了美好的希望,何况是被古人们视作祥瑞之树的银杏。流水如斯,沧桑若云,当昔日的一切都烟消云散时,这幸存的古塔、古井和古银杏就成了三宝。眼前这棵以长寿、古朴、典雅而著称的银杏树,也不知它是开创者亲手所植,还是平常人偶尔所为,反正它存活了,长大了,它承受了千年的阳光普照和雨露滋润,依然郁郁葱葱。随着腹中年轮的不断增长,它见证了崇教兴福寺的衰败和消失,见证了古塔的破落和再生,见证了古井的清澈和枯竭,在园内三宝中,它是唯一的具有生命的遗迹,是寻觅往日情缘的活标志。
我常常与古银杏在目光的对视中交流着情感,日积月累,我相信有点读懂了它的内涵。当朔风施虐,粗暴地将古银杏的叶片全部捋尽以后,仅剩下枝干的它,丝毫也没有显得颓唐。无论是冬日的暖阳,还是狂暴的雨雪,它一概从容应对,不卑不亢,伟岸的身躯从不为之抖动和摇晃一下。最欣赏的是在蓝天的衬托下,它那纹丝不动的枝干尽显着庄严和肃穆,尽管没有一片叶子,但是在深褐色的粗干细枝中体现出无穷的生命张力。逢春以后,银杏树似乎没有意识到春天的悄然来临,从不与舞动的柳枝争宠,也不与怒放的梅花斗艳。直到晚春时分,人们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银杏的纸条上出现了很多类似小蚂蚁的黑点,10多天后,渐渐长大的黑点就变成一张张嫩绿的小叶子,银杏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是蓄势待发啊。夏天的银杏生机勃发,成簇而生的小叶子日甚一日,很快就长成浓荫一片,银杏树也日渐丰满,宛如华盖,使人在酷暑炎日下感受到难得的清爽和惬意。很难看到银杏的花期,据说它也像昙花一样开在三更深夜,且颜色和树叶相仿,花型又小而密,故常被人忽视,等到六、七月份挂果时,才给人带来意外的惊喜。银杏最美的时节当在深秋,秋风阵阵,霜意渐浓时,一树葱绿的叶片染上金黄的色彩,落叶如金蝶纷飞,撒金遍地,往往会惹动人们从成熟的角度来欣赏银杏的内在美。我想范仲淹可能体验过这样的境界,所以能写出“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的名篇。当然,在寒气萧飒的隆冬,光秃秃的银杏又洒脱自如,自敛淡定,静待着充满希望的来年。
书上说,银杏树又名白果树、公孙树,古代也称 “鸭脚子”。 它以其苍劲的体魄,独特的风骨和旺盛的生命力受到世人的青睐和崇拜。银杏树的果实--白果,味道甘美,医食俱佳。据传,宋代大文豪欧阳修收到好朋友梅尧臣送来的白果后,喜出望外,赋诗记之,诗曰:
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
鸭脚虽百个,得之诚可珍。
问予得之谁,诗老远且贫。
霜野摘林实,京师寄时新。
封包虽甚微,采掇皆躬亲。
物贱以人贵,人贤弃而沦。
开缄重嗟惜,诗以报殷懃。
诗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情深谊长,弥足珍贵,读来令人感慨不已。继而想起了幼时随父母到南门坛上闲逛,常看到一盏孤灯、一口炒锅的白果担,常听到炒白果的老者抑扬顿挫的叫卖声:“香炒伲白果,粒粒爆开个,香是香来糯是糯,一分洋钿买三个”,一旦父母买下,我们兄妹几个就吵吵闹闹地分而食之,吃在口中的感觉是先苦后甜,又香又糯,现在想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欧阳修的诗篇阳春白雪,卖白果的小调下里巴人,但说的都是白果,一样都是褒奖,名人与凡夫的见解竟然不谋而合,我想想不禁哑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