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一个朋友,叫做胡善才。
他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少了个咪咪头的男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小时候不知道那是啥,还以为是起了痘痘,就抠了。
胡善才不能喝酒,他只要喝了酒,说话断句的方式,就会非常惊人。有一天,我们在学校刚喝了点酒,有个很漂亮的姑娘来找他,交给他一个包裹就走了,我就问他跟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说:“我们从小便,认识的!”
才一句话,刚过逗号,他就停顿了。
我跟胡善才相识的场景就更加奇葩。
那天,我路过学府路天桥,看见一忧郁的男生正在45度仰望天空。我想他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就很想认识他,就也跟着他仰望天空。然后,我就望见了那个站在天桥上,穿着裙子看车水马龙的女同学。也就是在那一刻,女同学阳光朗照的男朋友正好就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于是,在女同学的尖叫声中,在她男朋友气急败坏的追赶之下,我和胡善才就像丧家犬一样拼命逃跑。
胡善才告诉我,他当时其实是在研究天上有没有外星人。
我问他:“那你看见女同学走光了没?”
他说:“那位女同学可真漂亮呀!”
我们俩一起大笑。
2
我跟胡善才的友谊一直维持着,工作后我们经常约在一起打麻将。
胡善才牌运太差,跟我们在一起就落了个逢赌必输。
有一天,我们再次相约牌桌时,胡善才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去找算命大师算过了,我之所以每次都输钱,主要原因就是自己的名字寓意不好——善才就等于散财,所以每次都是我成了散财童子。大师还说,幸好我不姓苏,如果叫苏善才,就成了又输、又散财。”
我说:“大师怎么没说,幸好你没叫苏(shu)梅(mei)乐(le)?”
我还说:“你是在哪个天桥下找的大师?你打听过大师他们这个行当赚不赚钱没?你要不明天买本算命的书,我们一起研究研究,然后也去一本万利?”
胡善才叫我别抬杠,他说:“我讲这个的重点是要告诉你们,经过大师指点,我要改名了。”
我问他:“是打算改名常胜吗?”
他说:“不,是改叫胡了。”
大家捧腹大笑。
我说:“那我们也改了吧!”
他紧张地问:“你们要改叫什么?”
我说:“我们不改名字,我们把打麻将,改成斗地主。”
大家乐不可支。
改名叫胡了的胡善才,那天真是妖气十足,破天荒的第一把就胡了牌。我们当然不认为是他改了名字的缘故,但接下来的两把又是他胡牌,这就让事情变得邪性起来。
第四把,我们仨有意要破他。
我们都跟着打熟张,没人放他炮,也不见他自摸。眼看着牌就要摸完,军子摸上来四条,四条不是熟张,打出去凶多吉少。
为了破他,军子就把听好的牌拆了,打了个熟张。
“八筒。”
“胡了,哇咔咔,刚听的牌。” 胡善才兴奋的手舞足蹈,像极了一条八爪鱼,“给钱给钱,清一色带大对子,三番。哈哈哈,把把胡,大师不愧是大师,这名字改的好!”
把军子气的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刮子。
我突然来了灵感,对牌桌上的李相如说:“相如,为了破这小子,你要不就牺牲一下?”
相如说:“你是想叫我去换一条红色内内吗?没用,我穿的就是红色的,你要不要看一看?”
我大汗。
我说:“瞎说什么呢!我是叫你也改一下名字。”
相如说:“可以破他的话,当然好了。说吧,改什么?只要不叫潘金莲,不叫陈圆圆,其他都可以。”
我瀑布汗。
我说:“相如,从现在起,你不叫李相如,你叫你相公。”
这回轮到他们瀑布汗。
接下来又连胡三把的胡善才,用他半生不熟的广东话嘲讽我们:“你们是不是锁猪(傻了)?相如改名叫你相公,又不是我?这样有咩用啊?”
完了他又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大师说了,即便你们也都像我一样改叫胡了,也不管用。第一,你们又不姓胡,硬要用这个名,刀刻斧凿的痕迹太重,就没了神性。第二,万一你们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改姓,那也没用,这属于欺师灭祖,就没了人性。第三,所改之名必须要经过大师本人画符,没有经过大师画符,就属于鬼画符,就没了灵性。”
“你就只管嘚瑟、嚣张、狂妄吧,鬼才听你瞎掰。”输归输,我们嘴上都不服。
心里就更不服了,可是那天就那么邪门,从早到晚,就胡善才一人胡牌。我一想到,胡善才说这位大师不仅会算命、改名,还会请鬼,我的后背就一阵发凉。
3
晚上,胡善才用赢光我们的钱,请我们在东门大排档喝酒撸串。
他没喝酒,他吃着串给我们讲起大师请鬼的故事,刚开了个头,我们就吓的浑身哆嗦,胡善才讲的就更加来劲。
就在这时,相如突然大喊一声:“啊!我的包!”
反应过来的胡善才,当即追了上去。他跟劫匪跑的飞快,我们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已经看不见他们。
劫匪在前面亡命地逃,胡善才就在后面拼命地追。他追着劫匪从东门大街到了深圳中学,又从深圳中学到了人民公园,接着从人民公园到了文锦广场,又从文锦广场追到了翠竹公园,接着从翠竹公园追到了翠竹路,紧接着又从翠竹路追到了田贝一路,然后又从田贝一路追到了笋岗东路,接着追到了笋岗西路。
到了体育馆的时候,劫匪突然又掉头,沿着笋岗西路一直跑,跑回了笋岗东路,直到跑到横跨在铁路上的笋岗桥,劫匪跑不动了,停下来气喘如牛的对胡善才说:“兄弟,你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包吗?这个包很值钱?还是包里有很值钱的东西?”
胡善才说:“都不是,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包,她包里一分钱也没有,她的钱白天打麻将都输给我了,钱全在我这里呢。”
“靠!”劫匪恶狠狠的骂了这么一句,然后掏出了他的刀子。
4
胡善才徒手跟劫匪搏斗,成功夺回了相如的包,代价是被劫匪连捅了三刀。没伤到要害,但是却落下了不能久坐的身疾,没办法做办公室工作。
一个月后,我们在火车站送别胡善才。他家人在老家替他租了个铺子,让他回去开茶馆。
相如跟着我们,一边替胡善才拎行李上车,一边哭着骂:“胡善才,你个蠢猪,我那个包的钱都输给你了,你还拼命追啥?呜呜…就算是我叫你追的,可是人家有刀,你啥都没,你就只有两个拳头,你为啥还要跟人家拼命?呜呜…你说好要跟我们一起在这里闯的,现在你一个人撤了,把我们留在这里,呜呜…”
胡善才说:“相如,你别难过,即便他抢的是别人的包,我也会去追的。”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和军子不知道应该说啥。
胡善才主动来和我们拥抱,他说:“开茶馆挺好的,悠闲。万一有姑娘也喜欢过这样的生活,我就把她娶了,再生个孩子,弄子为乐。到时我就给孩子讲,他老爹我当年与劫匪决斗,英勇负伤的故事。说真的,我不后悔。哦哦,火车要开了,你们快下车。”
我们下了火车,不忍离去,我们隔着窗户玻璃喊:“你加油。”
胡善才咧着嘴,使劲冲我们挥手:“再见。”
火车开了,我们使劲喊:“你保重呀。”
胡善才渐渐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5
2012年12月22日,星期六。
按玛雅人的说法,这天会是世界末日。
为了迎接不会到来的世界末日的到来,屋里屋外到处都是狂欢的人们。
酒馆里,坐在我对面,很少戴帽子的强子问我:“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的纽扣缝在左边,而男人却缝在右边?”
我看了看自己的衬衣,想了想,说:“难道是因为男人都是自己脱衣服,而女人的衣服都是男人脱?”
强子说:“纽扣这个东西,最开始只有富贵人家的女士才用得起,这些女士穿衣打扮都由女仆服侍,为了方便女仆为他们穿衣服和脱衣服,那时的裁缝就将女士的纽扣缝在了左边。”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男人的纽扣为何缝在右边?”
这时候,菲菲出现在了我们酒桌,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强子看了他们一眼,仰头将杯中的冰块全部喝进嘴里。他大口大口地嚼着冰块,嘴里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我看见菲菲和那个男人,神色变得越发紧张。
强子咬完冰块,抹光嘴上的冰水,对菲菲说:“既然你已经被别人脱了衣服,这手我赖着不分,也没道理。”
菲菲说:“强子,对不起。”
强子说:“分手没问题,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菲菲说:“强子,我对不起你。”
强子说:“只要他肯跟我打上一架,我就同意跟你分手。”
菲菲说:“强子,我真的对不起你。”
强子不说话,望向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看了看菲菲,然后对强子说:“走,我跟你打。”
搞清事情原委的我,肚子里一阵骂爹:“靠,你们三角恋把我叫上是几个意思啊?问我‘为什么女人的纽扣缝在左边,而男人的却缝在右边’,又是几个意思啊?老子说什么不好,干嘛偏偏作死说啥‘女人的衣服都是男人脱’这种鬼话啊?”
6
强子找了酒馆附近的一个偏僻地方,跟陌生男人开始了打架。
这场打架,势均力敌,异常惨烈。在男人叫停之时,他们两个都已经鼻青脸肿。
强子摘下帽子,握在右手,又用左手解开衣服纽扣,然后对菲菲说:“决斗结束了,以后,我跟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强子…”菲菲估计是又想说对不起。
我连忙上前扶强子,强子对我说:“刚才我问你,为什么男人的纽扣不像女人那样缝在左边?”
我说:“强子,你是不是很痛?”
强子说:“那是因为,在纽扣这个东西刚发明出来的年代,如果有两个男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这两个男人就要为这个女人决斗。”
我说:“强子,你一定很痛吧?”
强子说:“赢了决斗的男人会摘下头盔,解开颈下钮扣,然后向女人致意,但是剑不能离手。”
站在对面的菲菲偷偷擦了擦眼泪。
强子说:“握剑用的右手,解纽扣就只能用左手,为了方便我们男人用左手解纽扣,裁缝就把男士的纽扣缝在了右边。自此以后就成了千百年来不变的传统。”
那晚,我陪着强子大醉。大醉后的强子不断地重复说:“我要跟他决斗。”
7
小学五年级,我们班转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同学,绰号胖虎。
胖虎不仅欺负男生,还欺负女生,比如经常往女生的书桌里扔各种虫子。
胖虎又肥又壮,大家都怕他。
胖虎很得意,把自己当成了班上的小皇帝。
一天中午,小皇帝收到一封战书:放学后,有种到后面山坡来,我要跟你决斗。
下战书的竟然是王乐,瘦不拉几的王乐。
胖虎根本不把王乐放在眼里,他到处放话:“放学后,你们都来,好好看看我是怎样收拾他的。”
王乐的同桌刘芸,悄悄对他说:“你不要去,你打不过他。”
王乐说:“谁让他欺负你?”
王乐不听刘芸的劝阻,放学后径直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山坡。刘芸追了上去,我们也都跟了上去,胖虎胜券在握似的最后到场。
夕阳西下,我看见王乐整个人都红彤彤的,他胸前的红领巾就像一条红色狗尾巴,特别刺眼。
那场决斗,瘦弱的王乐被又肥又壮的胖虎一次又一次地摔翻在地,但从始至终,王乐都没求饶。
后来,有人去给在学校批改作业的班主任说了这事,问讯赶来的班主任才解救了王乐。
第二天,胖虎被劝退。他父母来学校拎走他时,暴跳如雷:“你在哪个学校都打人,这下看还有哪个学校敢要你?”
王乐成为了我们默认的英雄。
英雄王乐跟我们一样考上了镇上的初中,但是他没能去读,他得了一种不能见光的怪病,得一直在家养着。大家经常去看他,给他讲学校里的故事,孱弱的他喜欢听我们讲话,但慢慢的,他连听讲话听久了也会累。我们还是会抽空去看他,只是每次呆的时间越来越短。
初中三年对于我们来说过的很快,一下就到读高中了,那三年不知道对王乐是快还是慢,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能走出房门。
上高中后,我们去看他的时间变少了,只有刘芸还是经常去他家。
但是到高二的时候,王乐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那个冬天特别的寒冷,他最终没能熬过刺骨寒冬。
王乐去了,但他留给我们的印象永不磨灭。那天傍晚,火红的夕阳下,一个瘦小的少年正在单挑另一个牛高马大与年龄不相称的少年。瘦小少年一次又一次被摔倒,却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冲向那个对他而言像是一堵墙的恶霸同学,胆小的我们虽然没一个冲上前跟他并肩作战,但我们的心头分明漾起了别样的水花。
8
今天下午,我接到阿亮的电话后,聊了很久。
阿亮说:“师兄,我最近特别艰难,因为这个新冠肺炎,我没办法出去工作,没办法挣钱,但是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到处都要花钱。我听说在家直播能挣钱,但是我不会,我觉得好难。我好想找个人打一架。”
我没办法安慰他,听到他说“打架”,就说:“我给你讲几个跟打架有关的事吧。”
于是,我就讲了上面这三个有关决斗的故事。
故事给人温暖,故事给人力量,故事给人回忆,故事给人唏嘘,故事给人感慨。我讲完最后一个故事后,电话那头的阿亮沉默了许久,然后他说:“做人真是很难啊。”
我说“是啊”,然后我又说“是吗”,我听到电话那头的阿亮笑了,我也跟着笑了。窗外飞过一只麻雀,它扇动着翅膀,慢慢飞远去。
它是去觅食吗,还是去找伴侣,还是正在躲避天敌,我不得而知。它跟我们人类一样,从出生的那天起,死就是已知的结局,唯有生才是未知的旅程。
在这未知的旅程中,大多是平淡如水的坎,一个接一个,我们都已经分不清它是坎还是平地,但是冷不防的却会突然冒出一个大坑来,坑很深,一不小心就容易掉进去,万劫不复。你只能绕着坑走,但是旁边却站着个恶人,手握着利斧:“要从此路过,那就来决斗。”
你不可能往坑里跳,于是,你只有决斗。就像胡善才为了夺回相如被抢走的包,在笋岗桥上跟劫匪的那场正邪决斗。
就像世界末日那晚,强子跟那个抢走她所爱的男人在僻静巷子里的那场感情纠葛决斗。
就像小学五年级那天的傍晚,王乐在学校背后山坡上披着斜阳跟胖虎的那场反对霸凌的敌我悬殊决斗。
就像这场全世界人民一起跟新冠肺炎展开的没有硝烟的生死决斗。
面对决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只需要问自己:“准备好了吗?”
一旦开始决斗,好的坏的,都是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