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下了这么一大单货，为平小哥儿俩多日来的压抑情绪，暂时得到了释放。两个家庭都很重视这件事，守义和守礼经常放下了农活儿，帮着小哥儿俩把出厂的货，送到陶瓷市场附近特库房里。今天为平忙里偷闲，向为朋“请假”，打算去拜望卢秀芬大姐，为朋非常爽快地“批准”了。

    为平此刻抚今忆昔，想到了当年卢大姐对自己的诚挚之情，他真想立即见到卢大姐，与她痛痛快快地聊一聊。他先去了菜市场上，买了一大网兜螃蟹和一大网兜苹果，然后骑着车子，来到了高岭乡的工艺美术瓷厂门前。

      这是个乡办的工艺美术瓷厂，规模比起华夏瓷厂来小了将近五分之四，但是管理部门却一个也不少，管理人员加起来有二、三十人之多。然而一线的工人却是少得可怜，只有四十几名干活儿的。生产的产品也不过是些小猫、小狗和花瓶之类的小工艺品。这个瓷厂开业的年头虽然不短了，却总是不死不活的。不过瓷厂里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管理人员之间，不分高管还是基层的管理人员，他们在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正对了当今社会上流行的那句话:“团结你我他，一起吃国家！”据说这些管理人员，大多都是“门子货”，人人都是出工不出力，更没人出头干得罪人的事。

      为平到门卫室打听卢秀芬的工作地点，而这个门卫师傅竟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这么年轻的门卫，为平还是第一次见到，估计也是个来头不小的“门子货”。门卫漫不经心地往里面一指，似乎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不想出，来访登记的事项也都免了，只顾低着头盘他手里那枚小小的亚葫芦。

    为平进了厂区，很顺利地找到了卢大姐所在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很大办公室，里面摆着八张办公桌，坐着的八个人，有男有女。卢秀芬正坐在办公桌前，与其他人高谈阔论着，看上去很悠闲。当她见到为平拎着两兜子东西出现在门口，叫她卢大姐时，卢秀芬难以置信地愣了一下儿，随后又像触了电似的，跑到了为平面前。高声喊:“小周！真没想到是你，来看我就挺好了，干嘛还带东西来啦？”为平笑着说:“卢大姐，我真的很惭愧，都过去两年了，这才想起看你来！”“唉呦！哪能这么说呢？快进来坐！”卢秀芬说着，从为平手里接过了那兜子苹果，拎到了他的办公桌前，为平拎着那兜子螃蟹跟了进来。

    卢大姐对面桌的那位中年妇女，立即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为平坐在她的座位上。卢大姐笑着对她说:“算你有眼里价，多谢了！小周就坐在她那里吧……”为平道了谢，坐在了卢大姐对面。“小周，现在忙啥呢？” “卢大姐，我和堂弟不久前开了一间瓷店……”“好！我就知道你不甘心平庸！你离开了高岭小学，我爸感到很惋惜，但是人各有志，不好强求啊！”为平苦笑了一下说:“卢校长是个好人，只是那个邱主任太欺负人了，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我不会这么早离开的……”卢秀芬也唉声叹气地说:“这个邱主任，做事总是急于求成，但做法又不高明。也难怪这个高岭小学，被她搞得支离破碎的……”“卢大姐，邱主任这种人，哪个部门都少不了啊！”“千真万确！这种人分布得还挺均匀的……”

    “卢大姐，昨天我去了画壁画的王子林那里，我们聊起了你，我这才想起看你来了。” “哦，王子林啊！他是静县穷山沟里出来的孩子，家里有两个哥还有一个爷爷，加上他父母一家六口人，都挤在三间矮瓦房里。因为他家穷得盖不起房，哥仨儿娶媳妇都成问题，在他十五岁那年，就跑来市里打工了。挣了钱自己不舍得花，全给家里送去，他是在拼尽一己之力，努力地改变着家庭条件啊！听说在他家乡还有个习俗，如果家里头生头长的大哥，到了结婚年龄仍没结婚，后面的弟弟是不能结婚的。而他的大哥，为了给他二哥和他让路，却娶了一个哑巴媳妇……”

    为平感慨地说:“听说他家乡很穷，每家每户几乎一年到头儿都见不到余钱。听王子林说，就在他小的时候，村里人在买卖生活用品时，还在进行原始交换呢！谁家里缺啥东西，一般都是拿着生鸡蛋去换，比如想到镇上看一场电影，就揣上一个生鸡蛋去换电影票。所以静县从早就流传着一个顺口溜:‘静县、静县大瓦房，拿着鸡屁股当银行！’”

        卢大姐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接着说:“这几年好多了，但是那儿的人思想仍是很保守。最早王子林来时，把大他两岁的二哥也带了来，但他二哥在这里却干不下去，宁可回家在山上开片荒栽白薯，那不越干越穷吗？这就是人的思维不同啊！你们有业务了往来吗？” “有，我在他那里定了六幅壁画。” “嗯，多买他几幅画，就等于在帮他。”“是的，大姐……”

      卢大姐热心快肠地跟为平聊着，为平看着她和蔼的笑容感觉非常亲切，总有说不完的话向她倾诉着。而卢大姐似乎对为平也有讲不完的话题，还经常迫不及待地抢断为平的话。

    “我爸经常说你是多面手，待人诚恳，工作又有能力，他非常欣赏你。你看这样好不好，一会儿你跟我回家，你姐夫也正好在家呢，你们见一见……” 为平急忙摆手说:“不了！不了！卢大姐我还要回瓷店呢。”“不行，今天你一定听大姐的！既然出来了就别顾那么多了，今天就这么定了！我先向厂长请个假，随后咱姐俩马上回家……”这时办公室的角落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卢大姐还请什么假呀？你就蹑悄悄地走吧！如果有人找你，我就说你有事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话又说回来，这午饭一过，厂长室就锁头看门了，谁还来找你呀？”又有人说:“是啊，快走吧！谁家里没有个事啊……”这个办公室里倒真的很和谐，所有人都非常理解、支持卢大姐。卢秀芬笑着说:“那就全拜托大家了，我就不客气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乐呵呵地拎起为平买的东西，带着为平出了办公室。

      走到了屋外，为平低声问卢大姐:“大姐，这个瓷厂效益好吗？”卢秀芬偷着撇了撇嘴说:“四十个干活儿的，养着三十个不干活儿的！哪里有效益呀？开工资都费劲！但亏损的是国家，没人管这些事！” “为啥把不厂子承包出去，或是卖了呢？” “倒是有人想承包、也有人想买，但是乡长不同意呀！这个企业是高岭乡的形象，还指望他撑门面呢……”

      二人说着话经过了门卫室，为平侧脸向那个年轻的门卫看了一眼，此时那个门卫小伙子，把收音机开得音量很大，正在收听单田芳播讲的评书《白眉大侠》呢！出了大门卢秀芬低声说:“这个人来头更大，是厂长的亲侄子，到这里白捡钱来了。”为平笑了笑说:“不过他年轻轻的就干了这行，把大好时光全都浪费了！”卢秀芬点头说:“还真是的，自己吃亏都不知道……”

      瓷厂离卢大姐家很近，二人骑车十几分钟就进了高岭村。高岭村是高岭乡最富的村子，这可不是徒有虚名的，高岭乡对高岭村投入也很大，进行的硬件投资，比滨河路两侧的七个村子加在一起还要多！每条街筒都是整洁的混凝土路面，路边还有美丽的花坛、高高的街灯杆上的荧光灯，夜间长时间亮着，居住环境不次于市区的居民小区。为平对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过，今天他所关心的，却是卢大姐家的房子会自建成什么样子。

      二人左转右转，就到了卢大姐家门前。这是个四间房的院落，门楼很高大，院墙上镶着白墙砖，门垛上镶着棕红色外墙砖，门楼顶沿上用金色的琉璃瓦装点着，是一个典型的中式设计风格。然而中间的两扇大门，却是欧式黑色铁艺风格的，只不过内侧封上了薄铁板，里外不能互见而已，为平却感觉这个搭配有点怪怪的。

      卢大姐推开院门，一条宽宽的水泥甬路笔直地通向正房。正房的外墙体也镶着白墙砖，门窗玻璃光洁明亮。房前有四米多宽的凉台，凉台前沿用白色精美瓷柱，修成了半米多高的花墙，上面摆满了一盆盆菊花，有许多盆都已经开放了，黄灿灿的菊花艳丽夺目。

    “好阔气！”为平一边往里走，一边赞叹起来。卢大姐笑了笑说:“阔气啥呀，我们村儿家家都如此啊！” 随后她对着屋里高声喊:“陈永成—— 来客人了！”为平猜想这位陈永成应该是她爱人了。卢大姐的话音一落，正房的外屋门一开，走出来一个瘦高个男人，削瘦的脸型，戴着一副近视镜，较长的头发打着发绺，是乱蓬蓬的那种发型，给人的印象是有文化的那类人。

    “秀芬，这是谁呀？”“这就是周为平，今天到厂里看我去了，还买了这些东西，我就把他带家来了！”陈永成惊讶地说:“哎呀！欢迎欢迎！我可没少了听你的名字，快请进！”卢秀芬对为平说:“这是你姐夫陈永成。” “姐夫好！”为平伸出手与陈永成握手，陈永成热情地把他拉进了屋里。

      屋里的墙角处也摆有许多菊花，为平笑着说:“原来姐夫喜欢菊花呀？”陈永成笑了笑说:“‘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哈哈哈……”卢秀芬笑着说:“你就别再为平面前班门弄斧啦，人家比你的学问高多了！”陈永成自嘲地说:“那是肯定的，为平是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嘛……”

      为平性格很随和，几乎跟所有人都合得来，坐在屋里就跟陈永成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卢秀芬进了厨房，把为平买来的螃蟹蒸在了煤气灶上，然后对陈永成和为平说:“你们哥儿俩先聊着，我出去一下，顺便看一下我爸回来没有，中午饭也让他来凑个热闹……”她说完就出去了。

      通过闲聊为平得知，陈永成也是世代居住在高岭村，家里还有一兄一妹。他父亲是村里早年考工考出去的，当了一辈子工人，现在已经退休了，而他的母亲却是农村户口，一家人一直过着半工半农的日子，生活条件在高岭村里是很不错的。在改革开放后恢复了高考制度，陈永成就参加了高考，并且成功地考上了大学，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目前他在市文化局工作，利用这个便利的条件，陈永成进行了许多文学创作，目前已经出版两本诗集了。

      当陈永成谈到与卢秀芬的结合过程时，脸上露出了引以为荣的神色。直到现在，包括他的父母对待这门亲事，仍是觉着很高攀的。不仅因为有卢校长在村里德高望重，而且卢秀芬更是淑德贤惠、娇娇不群。如果不是自己有这份稳定的工作，他是断然不敢上门去提媒的。然而卢秀芬居然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兴奋得他一连好几夜都彻夜难眠。如今有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儿，现在正在上初中，既漂亮又聪明，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陈永成对当前的生活，志足意满之情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