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战火已不能抵御寒冬的侵蚀。 纷飞的大雪困住了这座城池。 围城、围城。——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题记。
昏暗烛光中——“此次任务是接触照片上的这个人,获取他身上的情报,乃是我们英美抗战期间关键的钥匙之一。”粗布麻衣映衬一张不相符的孔武有力脸庞。
对视的那人并未做声只是默然颔首。
“代号是灰鼠行动。接头地点位于本镇港口二号码头,暗号是蝴蝶蝴蝶你在哪?停在灰鼠背上。”
炯炯目光穿透了黑暗,仿佛比那烛火还要明亮。再次点头,收拾起行囊,同时也没忘了桌上的真丝绿旗袍。
篇一。
印象中已然忘却我是何时来到这世间,周遭全是我不熟悉的物与人,一阵头痛过后,定睛一看。那红红的、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什物为何物?——亦或是,我忘了。十岁的我脑中一片空白,既无来处,亦无去处。
伸手就要去抓取那个亮晶晶的物体。“哎!你是谁家小孩!”摊主恶狠狠打了一巴掌“不知道买冰糖葫芦需要付钱的!”
被獐头鼠目满身横肉的摊主吓得身体扑通落地。“小哥的钱,我付了。”
一口白牙晃晃而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古语用来形容美人的好句,用来形容这位跟我年岁相仿,甚至略比我身形稍小的金发少爷也不为过。
“喏。这是你的。”伸手拉起不知所措的我,细心掸去我身上尘土。————这时、这场面,我过了多年也没忘却。记忆开端中那串甜甜的冰糖葫芦和身边的太阳。
篇二。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为何身穿直裰”
粗长戒尺立马落在身上。
“再来。”面前是严厉的教曲师傅,脸上也稍显岁月痕迹,可依旧精壮。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
“手拿来。”见迟迟不应,“手拿来。”先生狠狠的揪起了我的耳朵,“手拿来!我叫你手拿来!”豆大的泪水从脸庞划过。一声声竹与肉的交响。期盼有人求情,可无人敢来帮忙。呵。是的。你们都害怕这竹棒棒。
不知过了多少回合,日复日、月复月的。每当我唱错了,先生就狠狠抽打我的手臂、臀部、皮开肉绽鲜花灿烂也不为过。——最后……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唇间血珠滑落。陆蝶君诞生了。
篇三。
“哎!这戏怎么迟迟还不开场!”
“小爷我都不想看了!”
“公子消消气”戏班主急忙赶来,“陆老板可是我们地方的名角,请他来一次不容易,可能在路上耽搁了。”谄媚递上青花瓷杯,“喝口茶您先消消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未见人影声先出,“您看,陆老板来了。”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
角落中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的青年打量着台上璀璨的蝶君。用蹩脚的中文说道“真厉害!真好看。”作为法国与英国的外交部长前来中国旅游的同时,想一探东方文化的风采。虽然听不懂词曲内容,但悠扬酥软的声音曲调已摄其心魄。
【“目标出现了。”】“不急,”搭档在旁边耳语:“先把戏演完。”
一曲唱毕。后台之中正除却华衣,“蝶君小姐好,听说您是江洲城有名的昆剧演员。”一时间,竟然让他误会了我的性别,“是的。”眼睛微闭,试图让修长的睫毛掩饰我内心的不安与慌张。
“这是我的号码,陆小姐有时间可否一起喝杯茶?吃吃饭?”见我凝望不语,他将修长的纸条硬递在我的手上。故意装作不好怎么回答的我,想着下场演出后拨一下挂断,好引起注意。
“铃铃铃。”急促的铃声响起,“陆小姐刚刚是不是打了我电话?”迟疑了一下。“嗯。”“我就在楼下,中午是否有时间吃个便饭?”思索片刻,“好的。”
他接我到一个周边众所周知高档的西餐馆,在此前我也了解过他的资料,已婚已育,可还是这么好看。看他优雅的谈吐,绅士的举动我不禁有些沉沦,同时也开始怀疑我任务的真实性来。
出生贫寒又失去记忆的我,此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得而知,也曾反复询问过自己多次,依旧是记不起来。手指的关节稍显粗大,是男儿的骨骼没错,可是……师傅……我记不清,也不懂,我到底是男是女呢?
加入组织以来,见惯了刀剑舔血杀人如麻、背叛与背叛。望着对面的美好,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陆小姐?”碧色眼眸投来疑惑和关切的目光。
“啊……不好意思我不太会用西方的餐具,虽然家里培养,使用简单的英语对谈还是可以。”悄悄用绢帕掩饰了因笑意露出的牙齿。
(注:西餐厅场面用的是英语,以后未注明的都是二人英语对话。)
“没关系,方便的话可以来帮你吗?”微笑地举起刀叉,“像这样就好了。”一块块切好的牛排置于面前。
“像这样?”试探性学着样子将叉子插入鲜嫩多汁的牛肉块中,轻咬了一口。
“是的,陆小姐学得可真快。”不过是平常的表扬,也能让佳人莞尔一笑了。
在此期间我了解到了他来中国的目的,一些日常的生活习惯等。是的。组织既然赋予了我这份使命,不管怎样,想尽办法留住对方即可,无须参杂过多的感情。是的。冷静淡漠的处理一切即可。
鸟语盈盈,微风徐徐拂过饱满的杜鹃花蕾,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
相识已三月有余,他……要去北平了。
“北平。”顿了顿声。“离江州城很远啊……”
逆光而立,阳光俯射下。他的金发更加耀眼,碧色眼眸欲语还休。
“陆小姐不必过于担忧。”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并略微咬出了牙印。待消却后,随即开口:“…………我…………” “我会写信来的。”最后一句犹如怀揣急切心情,等待告白回复般的少年吐露————让我的心也紧跟着坠落下来。昏暗房间中飘纱摇曳,我解开戏装上襟、不由分说地轻缓走上前去,内心的急切激情已经暴露了我,跟着。——一直掩饰在长袖里的手…………勾起了他的——领带……
一阵热吻印在他的唇上——耳畔——呵气如兰地说——“爱。”“我。”一字一顿到底想要倾诉什么呢?是组织对我的要求与安排来魅惑这个男人吗?是我自己奋起的、同如火山喷发的情欲吗?方寸全乱了,全乱了!仅仅感觉……感觉……感觉他的手在我胸上、腰间,他的唇一寸一寸印在脖颈、侵蚀心灵,他的躯体——…………一寸一寸……进入体内。
“蝶君。”“蝶君。”
声声唤……声声慢……
篇四。
“蝴蝶蝴蝶在哪里?”
轻轻敲了敲港口值班亭房门,手心汗液已润湿绢帕。
“——吱呀——”门略微开了一条小缝,里面的光亮透了出来。
“停在灰鼠背上。”冷酷淡漠的军官回应道。
(转场)
清清嗓子,回复到男性声音:“报告长官。我已将本次行动资料悉数带到。”肃然起敬行了军礼。
“很好。”手上带着六芒星标记的军官颔首。
不惧投射过来像要将人里里外外透视解剖到骨髓的目光,望着上校的刀疤脸,我将一个长方形黄色牛皮纸袋子递上前去。
少顷片刻,“你已完成任务。”“组织暂时不需要你了,代号1698。”
“是。”
“为了守护你的秘密和组织利益,请于本月目标出国后隐居起来,并两个月期限内与对方断绝关系、来往。”
“是。”
不失礼貌的流畅回复,内心却跟着一次次生硬地咯噔起来。冷血生物是不需要感情的——在迷惑、麻痹自己的同时……我似乎……忘记了什么。
篇五。
“蝶君。”“——别送了。”
可爱人儿抚摸我的脸颊。
“我已经与前妻离婚了,在法国的儿子也安顿好了之后,我就回中国。”
稍稍停顿一下,“我就回来娶你,好吗?”
眼波柔情流转,从指尖落到发梢,再落到唇上。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右手贴在位于脸颊的手背上,然后轻轻握住。莞尔一笑说:“好。”
“要好好安胎。”“等我回来。”
看着他兴奋离去的背影,同时也知他对新生活的渴望。我告诉自己:我没感觉,我不疼。
篇六。
“为什么我回不去!!”愤怒的眼眶喷出火焰,“蝶君和孩子还在等我!!”抓狂的手揪落一根根金发。
已经过了三年了。三年复三年。要怎么折磨我才好!!只有最开始的几个月还能收到远渡重洋的来信,剩下的日子无时无刻在侵蚀我的心灵。
“jake。”“你的来信。”
女侍挥了挥手。
啊…………一定又是那些无聊的傻瓜在催我何时发布符合他们心意的新法案。
拿起笔准备勾选签名或撕碎时……却看到——“MY Shakespeare. ”(注:我的莎士比亚)
一定是蝴蝶!!
激动地用裁纸刀划开,小心翼翼收好,正如之前日积月累的每一封来信。从最开始,到最后。
轻轻抖落,里面一字一句都没有说。唯有一张照片。里面唯有陆蝶君和一个混血小孩的照片。
……激动不已……啊……这一定……这一定是我和蝶君的小孩。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霎时泪流满面。
多像我啊……这眉毛这眼睛,还有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多像当年的蝶君。
无论如何。说什么我都要回去了。
篇七。
当庭——法官落槌而下。
“战犯。1698。”“因窃取情报导致英国大败而接受审讯。”
“战犯 jake·S·Sebastian”“因叛国罪接受处分。”
囚车中,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互相交换抽着香烟。
“呼……”陆蝶君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快要燃尽的香烟,仰望着漆黑的天花面板。
另一边。
“呵……”声音充满了沉痛和难以理喻,面对事实又不可置否。发出血与泪的呼唤,沙哑的嗓音艰难磕碰出几个字:“………………你…………”叹息的沉默。“为什么要骗我。”
“ MY Shakespeare.”“I NEVER SAID,I'm a women.”
尾声。
戏终了。我却走不出来。正如这忽如其来的大雪围困住了这囚车、这江州城。好让他一字一顿的审问我。我不惧法官、不惧任何——却接受不了他心灵上对我的拷问。
煽动翅膀卷起飓风、燃烧战火的蝴蝶,也折翅陷落在此。
————最后。
我的爱人,死在了——我……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