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21 一川红叶
夜里眠少,清晨却又起得早,灯火下读倪瓒的《【黄钟】人月圆》,反复吟诵:‘旧家应在,梧桐覆井,杨柳藏门。’心中凄凄然。
自从老人去世,回家的脚步渐行渐远了。夫每个周末都要回家探望,我总要找个借口留在家里,留他一人举家欢乐。害怕在那热闹的氛围中,我却独守寂寞,生生地破坏了和谐的一幕。唉,多久没有回家了!
旧景依旧,仿在眼前,忆来却是这般温馨。清晨一睁眼,父母早已下地,姐姐鼓着嘴巴往灶膛里吹气,只剩我和弟弟赖在炕上不起。姐姐见我醒了:醒醒盹,扫扫院子去。朦胧了眼趿拉了鞋子,扫除一院的残枝败叶;又将鸡窝打开,领头的公鸡伸直了脖子发出清晨的第一声呐喊,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了。我将垃圾一并丢到猪圈里,父亲说这是开春的好肥料,不能浪费的!
父亲能干,又不怕脏。穿着雨靴在猪圈里挥汗如雨,一看就是干活的老手:将唾沫在手心里一撮,攥紧了铁掀,随着脚的用劲,便把肥料撅到了圈沿上。那头脏兮兮的肥猪瞪着小眼来回在猪圈里踱步,想必怕是侵占了他的领地,几次被父亲吼叫,这次止了它的步子。手扶车冒着浓烟吆喝着消失在拐角处,连同父亲拱起的身影。那头猪才款款下来,拿鼻子乱拱一番,拿步子转了几圈,抬头望了我,发出‘哼哼’的声音,带了欣喜的眼神。
炊烟自烟囱里溜了出来,起初还探头探脑,现在是袅娜有姿了,直冲云霄,淡到欲无了。直到屋子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弟弟才朦胧着双眼从屋子里出来,站在猪圈边解了个手。我仿佛听见那头猪的叫声,许是弟弟又给它来了个淋浴。因为他回头时,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我嘟囔了几句,他不屑地瞥了我几眼:俺愿意。他不怕我,有大姐撑腰,我反倒惧了他。果不其然,屋子里传来姐姐的呵斥声,我憋着气闭了嘴,寻思着找个空当教训他一顿。感叹我就是夹心饼干中的夹心层,最先受到冲击!
太阳终于跳将出来,如一张大黄饼,秀色可餐。父亲、母亲沾着一身露水归来了,我叫了一声‘娘’,她软软地应着,在放好水的脸盆里胡乱划拉了几把,就和父亲抓起大馒头吃上了,姐姐动作利索,早已收拾好了餐桌,等着父母开席。饭桌上永久飘着淡淡的村庄,从父母咀嚼的间隙里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父亲大口吞咽着饭菜,风卷残云一般;母亲嘟囔着让我们多吃,剩下就浪费了,直到我的肚子再也盛不下,她再也吃不下最后一口,我收拾了碗筷,刷了锅,就着汤水拌了食,唤了院子里的生灵,看它们你争我抢,瓦盆叮当响,真是有趣的很!
跟着父母下地劳作,就像抢时间,很是辛苦。父亲的身影如同风干的枣核,虽是瘦削,却干脆利落;母亲健硕,却也不甘落后,紧跟父亲左右。他们与土地纠缠,与河流为伴,将他们的青春全部贡献在了土地上。我望着灼热的太阳,炽热的大地,真想跳出他们的眼皮,也如鸟儿一般张开翅膀乱飞,亦如小鱼儿一般开心地吐着泡泡,却是不忍心看他们这般辛苦,远远跟了他们。休息的间隙最好,林间草地脚步留影,田间地埂欢声笑语,时光很是美好。
夜晚最是美妙。劳累了一天,父亲着了炕便鼾声如雷,母亲收拾停当,关了昏黄的灯亦来就寝。月光从窗棂子里跳跃进来,枕边一片光明。这样的夜我总是做了遐想,想那嫦娥奔月。我发现月亮里似乎有一棵树,树下做着一位老奶奶,不知疲倦地摇着纺车,摇进了人们的梦境,夜色真美啊!
倏忽间,这一切均不再复现,只在记忆的枕头上梦回。想那空空的庭院,现在亦是“门前五杨柳,井上二梧桐”的落寞景象了。
远远听得楼阑下人声笑语,家乡真的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