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余宗林
我母亲是受过很多苦的,作为外公的大女儿,自然是没有资格念书,象征性去了几次学堂,就待在家里帮衬着。担水、挑粪、拉煤……这些粗重的活,落到她肩上,干玩还得带弟弟妹妹,带得稍许不好,挨揍是小事,时不时会被赶出家门,风餐露宿于街头。
母亲与父亲的婚姻不是媒人之言,是母亲主动说嫁给父亲的,这在当时,需要非凡的勇气和魄力,这是同时代女性所无的。嫁给父亲,本以为日子些许好过点,可不料痛苦的遭遇才刚揭开。父亲是爷爷的长子,又纳于言寡于行,对爷爷奶奶无理要求,总是采取避让的态度,这让母亲很孤立。奶奶对母亲的刁难是无以复加的残酷,这在她跟我们这些儿女诉说时,窥见一斑。按照农村人的习俗,成了婚就得分家过。我父母就带着一席破竹篾、破棉被,在一处破漏的柴房安置了家。据说这柴房是村里人,因看不惯爷爷奶奶的不公,而给我父母腾出来的。
母亲生第一个小孩,是没有传统女人“坐月子”待遇,第二天就开始操持家里柴米油盐。母亲一向安贫乐道,不惧怕生活的艰辛与磨难。可没过多久,我这位“名义”上的大哥发烧了,几天里,母亲废寝忘食照料他,他还是高烧不退,母亲迫于无奈,只能向爷爷奶奶求救。不管我母亲怎样的泣不成声跪求,他们无动于衷、事不关己般冷漠。母亲无奈把他放在摇椅里,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着死去。这对于她是一种怎样的残忍,我至今都无法用言语表述!
母亲是个勤劳的妇女。父亲到上海打工,家里一米几分地就得她一个人耕耘,七分多地又是贫瘠地,靠天收成。有一年干旱,一两个月万里晴空,村里人踏破鞋到各山沟引水。母亲一看庄稼焉了,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同几个妇女长途跋涉到深山里寻水源,忙活好几同才把水引到田里,晚上怕村里人改水渠道,夜里她还得在山崖搭棚守候。
母亲的乐心肠,是村里村邻人所共知的。每次父亲从上海回来,免不了带些糖果,逢人在我家门口走过,母亲都会抓一把糖果硬塞往人家口袋里,拉他们进来,泡一杯茶水,端出一盘盛满花生、瓜子碟子招待。她这种善良,连同她儿女都会打包进去。有一次,母亲同二个要好的妇女合伙承包割稻,我和大哥便成为他们的下手。我很爱比较,一看两个阿姨都没有唤他们儿女来,我心里忿忿不已,一不小心,剡刀割到自己的左脚,深深的一道刀伤,血泊泊地淌,我把剡刀一丢,声泪俱下冲着母亲直囔:“这么热的天,人家阿姨不叫儿女来,偏要我们来……”。母亲面露苦色,忙不迭地跑向崖下割稻的大叔,要了一把烟丝止血。母亲细心帮我处理了伤口,嘴里嘟囔着:“都怪娘,流这么多的血,痛不痛。”我咬牙切齿忍着痛,不言片语,母亲看我这样越发自责,眼直勾勾盯着伤口,含满了泪水。领我回家,煮了一碗豆蛋煎生姜给我回血。
我初升高,因差几分没能考入重点高中,母亲闻讯后没有责怪我,反而坐在宽大的板凳宽慰我:“别气馁……花点钱我们就能上一所好学校”,一向不会说软话的母亲,竟给我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人生课。开学那天,母亲特意卖了一个行李箱,把我生活所需用品一一准备齐全,这样周到细心真不像平常大大咧咧的她。母亲把我床位铺好,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诸如晚上不要打被子,她亲身力行教我睡觉卧躺姿势,害得一旁新同学嘻哈不已。高一下半学期,我如愿以偿进了重点班,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她没有说一句勉力我的话,只是问了新宿舍安排妥帖了吗?钱够不够?当时我对她的态度有很大的不满,近乎怨恨吧!后来世事经历多了,才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因为母亲太了解我的性情了,我是不经夸的,一夸准会轻飘飘。
母亲今年花甲之年,还得操持劳苦,作为儿子的我是羞愧难当,但又离不开她一手煮出家的味道;母亲是文盲,却把节俭、善良、勤劳的思想灌溉给我,以至于我能成个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