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别走!奶奶等等我!”我拼命的哭喊,伸手想要去抓奶奶远去的背影,却怎么也抓不到……“叮铃铃……”闹钟响起,原来是场梦。眼泪还在卟嗒卟嗒往枕头上滴,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我好像天生是个不讨父母喜欢的孩子。家里排行老二,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哥哥和小我三岁的妹妹。80年代,计划生育制度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有工作的人更是管的严。我们家三个孩子,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爸爸被全教育系统通报批评,并写2000字的检讨在大会上念,还差点儿丢了工作。妈妈被计生站的车子拉去结扎……由于哥哥要上小学,妹妹走路还不稳,所以在我四岁那年,被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爸爸妈妈也很少回去看我,可能是比较忙吧。从此,我这个跟着奶奶生活的孩子开始了我的野蛮生长……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黄莲更苦,那一定是奶奶的命运。我总是这样认为的。奶奶一九二八年出生,由于家里穷,没有读过一天书,十二岁被送去别人家做童养媳,每天天不亮起床,直到月亮升起,没有坐过椅子是什么感觉,干不完的活儿,挨不尽的打骂,还要忍受十岁“丈夫”的白眼嘲笑……做了两年童养媳,“丈夫”一家搬到了别的地方,奶奶回到了自己家。每天还是过着干不晚的农活、填不饱肚子的生活。直到十八岁那年,嫁给了我的爷爷。
爷爷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兄弟八个,爷爷排行老七。奶奶嫁到爷爷家第二天,就分家了。奶奶说当时分了一间土房,一个装粮食的木匾,和匾里的二升稻谷。就是这一间土房,二升稻谷,养育了大姑、大伯和爸爸姐弟仨人。其中的苦,只有爷爷奶奶最清楚……
爷爷是个石匠,会打石器。经常帮别人打动物食槽、磨盘、干农活,换点粮食带回家。而奶奶在家也一刻不停的操持着家务和地里的庄稼活,虽然家里穷,日子却被勤劳的爷爷奶奶过的有滋有味。然而,这短暂的幸福却在有一天戛然而止……
邻居家要砌猪圈,请来爷爷和几个乡亲帮忙抬石头,两两搭档。爷爷不小心被脚下的绳子拌住摔了一跤,肩上的担子滑落,沉重的石头狠狠的砸在了爷爷的身上……没有钱医治,在床上趟了半个月,爷爷睁着眼睛停止了呼吸,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清苦的世界和他放不下的妻儿。那一年,爷爷三十六,奶奶三十二……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地动山摇,奶奶被人掐人中唤醒,踉踉跄跄站起来,看了看她的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抬起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泪……
从此,奶奶没日没夜的干活、挣公分,发了疯似的拼命劳动,或许,是为了她的孩子,或许,是想用身体上的累忘记心灵上的痛……三个孩子还算争气,长大后都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奶奶这个苦水里泡大的人也稍微可以喘口气了。
这些都是我和奶奶在一起时奶奶讲给我听的,农村的生活简单枯燥,没有电视,奶奶就把她的经历像讲故事一样讲给我听,我也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
在乡下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每天跟着一群大的、小的或同龄的孩子一起,放牛、捉螃蟹、上树掏鸟蛋……捉来的螃蟹拿回家,让奶奶给我炸了吃,奶奶说:只有这几只炸了费油。我才不管,拽着奶奶的胳膊使劲闹,奶奶没有办法只好妥协。看着油锅里泛黄的螃蟹,闻着扑鼻的香味儿,我的口水不停的往外泛,又咕咚咕咚吞下……炸好的螃蟹香脆可口,一咬嘎嘣嘎嘣响,奶奶总是笑咪咪的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说:“慢点儿吃。”我抓一个螃蟹腿递给奶奶:“你尝尝,好吃呢。”奶奶笑着摇摇头:“奶奶老了,咬不动了。”
爸爸妈妈很少回来看我,不过每次回来都会带上一箱“南街村”的北京方便面,那可能是我童年最奢侈的零食了。奶奶说,饱饭吃着比什么都好,这面又贵对身体还不好。我可不听,总是时不时的拿一包出来啃,奶奶就给我规定:每隔一天早上泡一包当早饭,不然下次不让他们买了。我满口答应。泡好的面香味四溢,我滋滋溜溜的吃着,挑一筷子送到奶奶嘴边,奶奶摸着我的头说:“奶奶不喜欢这个味儿,我孙女儿吃吧。”可是有一天,我却无意间看见奶奶在喝我剩下的半碗没喝完的面汤……
小时候的我非常瘦弱。八十年代的农村,只有过年过节才有肉吃。奶奶为了改善我的伙食,给我增加营养,夏天晚上总是安顿我睡下后,拎着小桶拿着自制的铁签,打着手电筒去田间地头抓黄鳝抓泥鳅。只要抓到,第二天我的饭碗便像过年一样丰盛……
奶奶家没有电扇,爸爸说买一台,奶奶不让。于是,奶奶每天手摇着棕叶蒲扇给我扇风,白天扇晚上扇,成了我的移动电风扇,引得小伙伴儿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而我却是满心的欢喜……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转眼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像一个动物一样稀里糊涂被爸爸带回了家,也不管我愿不愿意。走的那天我哭闹着不上车,眼泪鼻涕不停的往嘴里流,含糊不清的叫着“奶奶、奶奶”,但胳膊怎能拧过大腿,我终究还是被爸爸抱上了车。隔着窗户我声嘶力竭的喊着奶奶,而奶奶站在车窗外,无奈的看着我,抬起袖子不停的擦拭眼泪,嘴里说着:“回去了要听话…”
刚回家的那段时间我特别的不习惯,不习惯进门要换鞋,不习惯垃圾要丢进篓子里,不习惯家里的一切。每天哭着要回奶奶家,动不动就和妹妹打架,上学也烦躁不安,不愿和同学玩儿,总是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默默流泪……这种状态持续了差不多快一年才慢慢有所改善。每年的暑假寒假成了我最期盼的日子,不是因为可以不上学了,而是因为放假我就可以回奶奶家了。而奶奶也特别期待我的到来,每次都早早站在村头的大柳树下不停的张望,仔细看着每一个下车的行人。看到我时,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这笑容,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1998年农历3月12,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阳光明媚的春天乍暖还寒,上初三的我正在课间和同学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晒着太阳聊着天儿,班主任走过来对我说:“你爸爸在楼下找你有事。”我兴颠颠跑下楼,看到爸爸一脸严肃的站在哪里,开口就说:“你奶奶走了。”“奶奶去哪儿了?”我没听明白,问道。“你奶奶死了,脑溢血。”嗡……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奶奶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死……回到村里,奶奶已经穿好了寿衣,静静的躺在那里,脸上盖着黄色的火纸。我嚎啕大哭扑过去掀开奶奶脸上的纸,那张我再熟悉不过、慈祥的面孔,此刻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冰冷,却又那么的安祥,就像睡着了一样。妈妈使劲儿把我拉出去,大婶又重新帮奶奶盖上了脸上的黄纸……邻居阿婆递给妈妈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这是墨子奶奶给她扎的鞋垫。昨天我们在道场晒太阳的时候她还在扎,说墨子今年要升学考试了,没有啥东西给孙女儿,就给她扎双鞋垫作个纪念,还剩下几针眼睛实在看不见,让我帮她扎完,谁知道…唉……”打开报纸,一双鲜艳的花鞋垫,上面绣着“步步高升”……
这世间有很多爱,每个人都在爱和被爱。奶奶对我的这份爱太深沉,让我此生无法释怀无法淡忘,每次打开盒子看到那双鲜艳的花鞋垫,我的心就无比刺痛。
无法回报的爱总是让人刻骨铭心。奶奶,下辈子,换我来爱你……